在這個季節互換的交接點,一切都在閃電中迅速地變化、發生、開綻而融合。這是一個充滿著驚奇,充滿著變異的時刻。
「照你這麼說,他真的變了,而且變得很多。」
「怎麼說?」
「至少他開始學習用自己的辦法解決問題了。」
「以前的他不會嗎?」
「不能說不會,只是比較會逃避。」
「這倒是,現在的他很勇敢。」
「我想,與其說勇敢,倒不如說沈得住氣來得恰當。」
「為什麼?」
「他很聰明,知道事情該怎麼做。以前他的缺點在容易意氣用事,現在我就不太有這種感覺。至於勇敢嘛……只能說他勇於嘗試,面對打擊是否能勇於面對,就看不出來了。」
「妳倒蠻有實證精神的嘛!」
「呵呵,不敢。」
「對了,問妳一件事。」
「你說。」
「我想……在這麼久的時間裡,他花了那麼多的精神去調適自己,妳不覺得……」
「我知道你要說什麼了。」
「那……」
「我自有主張,你應該信得過我。」
「妳知道怎麼辦就好,我就怕……」
「放心吧!我有我的辦法的。」
「但是,妳覺得他……」
「他也有他的辦法的,不是嗎?」
「好吧,那我就不多問了,到時候再看吧!」
「是嘛!還是耽心你自己來得重要。」
「我又怎麼了?」
「怎麼追她呀!忍了那麼久,不好受吧?」
「我沒有……」
「呵呵,心虛啦?」
「妳……唉!真是拿妳沒輒,提這個幹什麼呢?」
「關心哪!」
「好吧,我承認我不敢。再說她……」
「她的心情你應該瞭解不是?」
「是……但我不確定……」
「我幫你問她如何?」
「呀!不必啦!我自己可以……」
「哈哈!別怕啦!我只是說說而已的。」
「唉!真是被妳打敗了。」
「你活該,誰叫你那麼沒種?」
「我又沒種了?」
「是呀!大好機會也不知道掌握,白白讓他出頭,表演什麼英雄救美,結果你自己什麼都沒撈著。像你這種人,只能當朋友,不能當情人。」
「妳饒了我吧!」
「呵呵,看在飲料是你請的份上,饒了你,」她笑著拿起桌上那杯金黃色的長島冰茶:
「不過你要快點行動,否則就來不及啦!」
「是是是,知道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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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二十九日,晚上十一點四十五分的國父紀念館。
和中正紀念堂不同,午夜前的國父紀念館仍舊十分熱鬧,九點出頭,裡頭還來去充斥著許多身分不同的人:有學生、有加班剛加完的上班族、戀愛中的情侶、看完八點檔出來的老夫老妻……形形色色,不一而足。當時我繞了好幾圈,才在水池旁找到這麼一個安靜的角落;雖然光復南路上以麥當勞為首的霓虹燈光還是不時打擾著我的思緒,不過比閒人一個接一個在身邊晃盪,已經來得好過多了。
我跟森怪約在十二點半的凱悅門口,剛才送雲回家時想到無處可去,自己得在外頭閒混近四個小時,於是才決定來國父紀念館坐坐。說真的,這裡實在比不上中正紀念堂,無論就規模及氣氛,國父都吃了蔣公的虧;坐在紀念館陰暗的一角,我心中大大為國父抱不平。
今天森怪為什麼會約我去凱悅喝這杯「午夜雞尾酒」,老實說我真的不知道他的目的。從上上禮拜仙失蹤後他就變得怪怪的,好像喪失了某些心理依靠,或者像剛成就一件大事般地鬆懈了下來,整個人顯得十分沒有精神,有如洩了氣的皮球般地萎靡不振。還別說他成天到晚賴在椅子上,或是趴在月光和狗吧台上睡覺的德性,就衝這兩天上台時他心不在焉荒腔走板的演出,不喚他一聲「死人」已經算是厚道了。詩聖他們找他問了好幾次,他一概跟他們打哈哈避過;只有玟昨天把他找到房間,兩人不知道搞什麼混到早上六點多之後,才算讓他說了實話。
其實我知道他為什麼會變成這樣,說到頭來還不是為了仙。姑且不論他暗戀她暗戀了六年,如今她卻喜歡上了一個別人;光是當天晚上親眼目睹她的慘況,加上對自己不能及時伸出援手的自責自疚,我們就應該體諒他的感受。此外,他還對我說過,要不是五年前那個一月的晚上他因為不喜歡雞頭,以及顧慮到狗弟和桑尼之間之間的某項芥蒂,決定送小嘟狗弟,而非桑尼雞頭,那麼日後的憾事搞不好就不會發生。所以,他心裡一直認為自己該為此事負起全部責任。尤有甚者,他又說既然早在兩年前就知道整件事的真相,自己卻一直不敢出面幫她,直到等到我開始冒險,才象徵性地拿出鑰匙,這使得他更不能原諒自己了。
我和玟各自說了他不知道多少次,告訴他這件事錯不在他,若非仙主動出擊,任你有通天本領也沒有辦法讓他心服,因而放棄心中的負擔,勇敢地跟桑尼那個人渣進行一場邁向自由的戰爭云云。
但是,雖然他也接受我們的意見,卻仍舊無法從種天羅地網般的自責中走出來。我和玟無計可施,只得依他瞞住大家,一方面靠友情的扶持,希望幫他快點走出這座完全由他一手建構的象牙塔。
尤有甚者,玟在徵得我的同意之後,再度祭起了她的那招看家本領,試圖讓他有個管道發洩發洩,得以分散心中一直鬱積之下造成的封閉。我也承認這對沈默寡言的森怪來說是個好主意,於是,這就是昨天晚上他們兩個人混了將近五個小時的真相。
老實說,雖然森怪於我有「救命之恩」,玟的目的又是在幫助他,我心中卻還是十分介意的。玟不會背著我私下這麼做,所以她之前有特別跟我說明,作為朋友或情人,既然我也同意了,就不應該再心存芥蒂了才是。只不過,誰能看著自己的女朋友和別人上床,心中沒有一點不舒服的感覺呢?更別說這件事不是第一次發生了,上次我雖然也沒說什麼,但心中不舒服的感覺——我跟你發誓——只差沒把自己逼瘋了。
事件是發生我剛跟玟在一起不到一個星期的時候,當天我到月光和狗找她,突然看見她和一個陌生男子從大門走出來,我不知哪來的精靈,立時閃身到一個她看不到的角落,一直到兩人離去後才現身,下去找弟兄們詢問詳情。之前他們全都支支唔唔地,經我一再哄騙逼問,才告訴我那是她的「客戶」,聽說以前她還在幹那個勾當時常受此公「照顧」,現下雖已從良,但偶爾還是會「應酬應酬」,大家「聚聚」什麼的。我聞言一時不知道該氣還是該笑,看他們一個勁兒手忙腳亂幫她解釋的蠢樣子,我忽然發現自己已經有了一點改變:換成之前的我,不論他們如何解釋,我都會立時發作,甚至終止與她的關係也毫不遲疑;但當時我卻什麼也沒說,只是吭了一聲,要大伙兒通知她回來後跟我聯絡,便二話不說地出去找地方散心。那時候我的確很氣,但卻又不是氣她這麼做,只像是莫名其妙地吃了個悶虧,不知道該找誰發作似地焦躁煩悶。事後怎麼解決的已經不重要了,我只知道一來她保證再也不會這樣做,二來我覺得自己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加上一種包含著疼惜與自以為寬容的自得,我終於還是原諒了她。當然,事後心裡不舒服了好幾天,但我不但一直裝出個沒事人的模樣,甚至在晚上睡覺前,也都忍住那種實在克制不註的排斥感,對她帶著些許討好意味的求愛表示坦然和歡迎。我一直教育自己說,她之前的生活你又不是不知道,互相接納的時候你既然告訴人家你不介意,你就應該真的不介意;不能嘴上說得跟聖人一樣,事到臨頭又變成了一個小心眼的販夫走卒。畢竟,愛是寬容接納,不是斤斤計較;愛她就是要感動她,不是要她完美無瑕。不是嗎?
至少,我也從這件事中得到了一個我一直在問自己,卻老是無解的答案。光憑這個答案,就可以認為這件事是正面的、健康的、對我產生的效果是好的了。因為,至少我可以相信——我是真的愛她——而非藉她自療、移情、或只是同情憐憫她的過去,不是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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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著想著,我想起下午發生了那一堆事情。首先,我做了一件只在國中做過,十分不該發生在現在的我身上的事——我帶了一群小混混,趁今天各校都考完期末考,加上結業典禮一團混亂的機會,在建中門口堵住了花痴那傢伙,給他來了一頓莫名其妙的痛揍。下手時他們硬逼我閃到植物園的現場之外,說是手下絕不容情,要我別在一旁礙手礙腳,好像把我認定成一個只會空口說白話,到頭來又婆婆媽媽的軟腳蝦一般。
其實今天大伙兒只要別宰了他,即使讓他缺手斷腳我都不會皺一皺眉頭。再怎麼講,整件事都是我策劃的,我說什麼也不會放過這個人渣。我已經忍耐了好久了,我用盡我所有的理性去克制我的怒意,這次要是再不表示表示,那我簡直就是個聖人了。連聖人都有是可忍孰不可忍的時候,更何況只是個剛過「而立」之年一半又多一些的我呢?是故,這次我他媽真的豁出去了。
上星期五我接到趙子琪的電話,她一聽見我的聲音就放聲大哭。你知道的,我最怕女孩子哭,只要她們一掉眼淚,我他媽的叫凱子董也可以隨便隨便了。是故,雖然對她沒有什麼好感,但仍舊溫言相勸,一直等她收了淚,才問起事情的原委。
據她說,幾小時前她在南陽街碰到花痴那小子,他一臉狗腿地邀她吃麥當勞敘舊;一來她還對他留有一點過去的美好回憶,二來他看起來又其意甚誠,於是當下接受了他的邀約。
兩人聊得不甚愉快,她問起了薇的事,試圖給他難堪,藉以回絕他像是要與她重修舊好的胡言亂語。也算他夠無恥,為了說明自己其實「只有妳沒有她」,竟然一點也不加隱瞞地招出實情。據他表示,高一時有一天他和幾個建補死黨路過中正紀念堂,正巧碰上北一女樂儀隊的練習隊伍,數人一邊駐足旁觀,一邊藉品頭論足來吹牛臭蓋。當時他一眼就相中了其時尚未離開樂隊的薇,當下浮言夸夸,表示自己只要一出馬,這個絕世尤物必定逃不過成為他砲友的命運;隨後眾人打賭,污言穢語一番後就閃了,也沒把事情放在心上。
孰料,不久後,在趙子琪帶他去月光和狗的那一次巧遇下,他再度碰到了薇。他立時被她那一身皮衣,瀟灑俏麗的形象所迷,開始棄趙保林,試圖吊她上手,最好是一票到底,以便回去驕其同儕一番。一石二鳥、一箭雙鵰,去他奶奶的一舉兩得。
其後的事就不必提了,反正他贏了,只是其時她已經不是處女了。他求歡未遂,終於在同儕的海虧爆笑中乾脆把她甩了,並以其乃騷貨一名,玩一玩可以,當馬子可划不來的說詞來遮羞。一時話傳千里,陳毅郭洋殷非凡,可以講的地方他都講了。縱妳阿薇聰明一世,這回也莫名其妙地栽了個跟頭,在身敗名裂之餘再度中箭落馬。
趙子琪聞言狂怒,當場便給了他一巴掌,並輔之以郭富城賴以成名的,「誰說我不再乎」式地一頭可樂。他惱羞成怒,竟然當場和她拉扯起來,若非後來圍觀群眾過多,他甚至還會對她飽以老拳也未可知。
她又羞又氣,左想右想無處宣洩,終於想起了我,打了這通電話過來。我得訊幾近抓狂,也顧不得明天還有兩科英文歷史的佛腳待抱,當下對她保證處理此事,之後連夜趕赴月光和狗,用下個月的薪水請了門口阿財他們一共七位弟兄,利誘義曉一番之後,終於有了今天的行動。她們和薇也有交情,聞言後的憤怒只怕不下於我,若非先見之明扣下他們的兵器,只怕今天晚報上又多了一則社會新聞。
阿財他們事後表示,現場的狀況絕對值回票價,那小子若不在醫院躺上整個寒假,他願意改跟我姓董。我心中頗覺過了頭,但一念及薇那張清麗亮潔的面龐,才浮上心頭的悔意馬上就變成了滿腔的殺氣,連道今日多謝各位弟兄仗義,倘若有續集可演,下回就不妨直接替天行道了。之後大家下而飲,揖讓一番後便做鳥獸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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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中閃起了一陣無聲的電光,許久之後仍不聞雷聲響起。近午夜的台北開始瀰漫著一股詭異的氣氛,彷彿暗示著什麼似地,瞬間倏地靜了下來。
下午開始天色就不是很好,陰陰暗暗地、沈沈鬱鬱地,凝滯的空氣中滿是近春的濕潤與微溫。這一季只剩一個月就要結束了,記得秋季將逝時我還對天空保證要過一個溫暖的冬季的;想不到,這卻又是個迷網綜錯,波瀾起伏的九十天。
中午十二點半我到了金橋,趕赴那場昨晚去月光和狗前才臨時決定的約會。昨天是星期日,我跑到金橋寫數學模擬考卷,打算撐一點是一點,好歹拿個破蛋,讓數學老師郭媽媽不致在打總平均時太過為難。
也是自己愛胡思亂想,亦或是心電感應搞鬼,沒寫幾題我忽然記起了周緻雲。想到上次李姊提到她來金橋找我的事,想到自己因為仙及詩朗隊而斷了的聯絡,一時之間只覺得好想跟她說說話。之後又撐了兩個多小時,終於和那位二樓外文書部新來的小姐「小姜」借了電話,打算至少問她幾句近來好嗎考試順利吧或者找天見個面如何之類的廢話,好讓自己在打烊前能多算幾題。
她不在家,其實是意料中事,期末考前哪一個北一女的會在家?我放下電話,決定別撐了,晃到西門町看了場MTV,約莫八點才回家。想不到才打算去月光和狗找森怪當心理醫生,她就主動打了過來。
她人在K書中心,表示自己下午算數學一直不順,突然想起了失去音訊快兩個月的我,於是又去金橋碰碰運氣。小姜說我剛走。她心想真是沒緣份,於是決定無論如何今天也非逮到我不可,是故才打了這通電話,「至少跟你說聲考試順利才甘心」。
我聞言一怔,笑著也告訴了她自己今天的感覺,兩人當下感動得一發不可收拾,因此約定了明天考完試下午一點在金橋的約會,這也是此刻我剛砍完人就連忙溜跑的理由。別以為我真的怕花痴那小子搞什麼回馬槍,他要有力氣,此刻的他會用來爬出滿是汙泥的荷花池。
才到金橋就看到早已抵達的她,似乎頗是焦急地坐在「屬於我」的位置上等我出現。見我笑吟吟地向她走近,甚至還起身數步迎接。我倆似乎都很想念對方,才碰頭就各敘別情,什麼考得如何之類有的沒有的,竟然都很有默契地統統都忘了先假仙一番。
說也奇怪,由於這次「約會」的過分巧合,見面時我心裡一直有一種很古怪的感覺,心想我們也不是什麼熟朋友,為什麼會有這麼好的默契,連想起對方的時間都幾乎完全一樣呢?此外,從兩人的對話內容,我更發覺我們簡直像交往多年的知己密友一般,什麼隱私話題,平常絕對不會輕易出口的心事都毫不保留地告訴對方。
舉例來說,像她告訴我她小時候偷聽父母的床第之歡,結果被媽媽抓個正著,事後把她叫到房裡,私下對她解釋那是怎麼一回事的經過。假如不是老友,身為一個女生,對我這麼一個看長相就知道絕非正人君子的男生如此侃侃而談,一般而言也不是件尋常的事吧?
更別提我一時高興,不小心告訴她這兩個月來自己在幹什麼,以致被她問出整個「尋仙事件」的始末了。這種事就算對個成年人來說都可能太過刺激,更何況是雲這種正常家庭的可愛女孩呢?
因此,我心中忽然有了個想法,認為我們之間一定有一種看不見的緣份,註定讓兩人變成好朋友,共同創造一段值得回憶的故事,或者一起碰到什麼事件,因而改變彼此命運之類的。總而言之,我絕不相信我們只是因為我一時無聊,跑到人家北一女門口胡亂求偶所形成的,一對只會瞎扯的屁友而已。
講著講著,她問起了我考完數學後的行蹤。我也毫不保留,將我帶人去揍花痴的事告訴了她。她非常仔細地追問我打他的理由,最後竟然表示她也認識那位個性其實十分單純的趙子琪學姊。
她說,趙子琪那一班是她們班的直屬學姊班,許久之前就風聞她性子直爽,為人好惡分明,只是沒想到她會「直爽」到找人打花痴的地步。
我解釋道那其實是我自己的主意,實在因為他做人太不知恥,不用這種方法,絕對無法讓他知所收歛,並順便幫自己出一口氣之故。她又問我為什麼對他有這麼深的仇恨,我歎了口氣,表示不太願意想起那回事;畢竟薇和我的事已經過去很久了,我花了偌大功夫才讓自己把它們鎖在心裡,此刻事過境遷,能不去想就別去想,否則讓那些往事一股腦地湧上心頭,對已然重建心情模式的我來說實在不是好事。於是對她說明不肯敘述的理由,並將是情簡單化約,以「他讓我以前的女朋友休學去加拿大」為大綱,稍微對她交代了幾句。
聞言她突然靜了半晌,似乎想到了什麼事一般,望著我出了一會兒神。我心下奇怪,問她怎麼回事,只見她露出了一個十分期待的表情,開口向我說:
「你不想告訴我那回事就算了,我知道你不想回憶,那一定是一件傷心往事。不過我可以問你一個跟那件事有關的小問題嗎?」
「妳說,」我怔了怔:「我會告訴妳的。」
「那個去加拿大的學姊,」她認真地,期待地問道:「她的名字是不是叫做林美薇?」
「妳怎麼知道?」我吃了一驚。
「原來……」她興奮異常地說:「原來你就是她們說的『永遠的臨時情人』啊!我要回去告訴大家,她們一定會很驚訝的!」
「妳在說什麼?」我滿腹狐疑:「什麼情人不情人的,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我解釋給你聽,」她笑道:「你一定沒料到你在我們班會這麼有名。告訴你喔,雖然不知道原來就是你,那個『永遠的臨時情人』是大家一直崇拜的對象喔!假如她們知道這個人就是上次來班上說相聲的凱子的話,哇塞,她們一定會驚訝地說不出話來的!」
我沒接口,聽她一個人自言自語。她隨即說了一個故事,一個被她講得十分浪漫的故事。這個故事她們鄰近數班,一直沒有人知道是真是假,只知道故事中的女主角確有其人,但她已經出國了。於是在無法證明的情況下,這些小女生只得將它當成一段傳說,作為課餘閒聊家常外的另類素材。
故事大概是在說一個北一女學生和一個成功學生的戀愛經過。女主角是一個很少來上課,也不太和班上同學親近往來的同學。某個三月的午後她在麥當勞邂逅了一個同樣也很少上課,不太和同學親近的男主角。兩人一見面便相知相惜,只在頃刻,就愛上了對方。
但是,男主角有一個移民了的女朋友,雖然分手經年,他仍舊無法割捨這段舊情。儘管女主角用盡千方百計,卻都無法讓男主角跨出心中的牽絆,得以接納他和她之間逐漸滋長中的愛情。最後,女主角終於對他表示,寧願只當他一天的愛人,也要他接受這份無可否認的感情,所謂不再乎天長地久,只在乎曾經擁有。男主角終於應允了,隨即成了她的「臨時情人」。
這個身分他保留了好長好長的一段時間,她也一直相信總有一天臨時會化成永恆,故也耐心等待著他的轉變。不料,就在這個時候,她因為某些因素不得不移民到加拿大去;而說巧不巧,就在她出國的同時,他也決定放下一切過去的包袱,真正地成為她的情人。於是,就在這種陰錯陽差的遺憾中,臨時化成了永恆,他成了她「永遠的臨時情人」。
夢想的確實現了,只是實現的方法和結果與預期中不太一樣,徒留海洋兩端思念中永遠的遺憾和懷念。
從此之後,她就像輕煙一樣地消逝了,只留下再一次失去所愛的他,一個人孤獨地漂泊在台北繽紛的夜空之中。
故事說完了,她期待地等著我的看法,我則怔怔地出神,四下登時一陣靜默。半晌之後她開了口:
「喂,還好吧?」
「嗯?怎樣?」我應了一聲。
「這是你跟她的故事嗎?」她問。
「是,也可以說不是。」我頓了頓:「有點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她關切地問。
「很多地方都不一樣,尤其是結局。」我緩緩地說:「我跟她先分手,之後她才走的。她的移民,純粹是我造成的。」
「真的?」她睜大了眼睛:「為什麼?」
「妳還是想知道吧?」我歎了口氣:「好,說給妳聽,聽完後別失望。」
「為什麼會失望?」
「因為,」我又歎了口氣:「真正的故事沒有妳說得那麼浪漫,反而有點無奈。」
於是我就對她說起了跟薇在一起的那段往事。我講得不很詳細,許多片段都省略不提,只就和她所述情節有差異的部份稍加著墨。不知為何,我很不喜歡從他人口中聽到自己的事,尤其是她剛才講的那個版本,簡直就是一部瓊瑤式的濫情小說,聽在我這個當事人的耳朵裡頭,有一種很不是味道的感覺。彷彿自己在演一齣戲,而那些小女生是買票進場,追求娛樂的觀眾一般。
說著說著,她的表情也隨著事件發展有了改變。起初她興致高昂,用像是在挖掘幕後消息的心情在聽,但隨著情節從星空花園的那個雨夜,發展到我在月光和狗發現詩聖和她的關係之後,她的表情就已轉成了訝異與驚奇;然後是事後的分手和追悔,與我們最後一回於星空花園的相會。而當說到北一女校慶中得知她已移民消息的當口,她的表情卻只剩下悲痛與惋惜了。
「就是這樣了。」我說道。
她睜大眼睛看著我,半晌後才開了口:
「然後呢?」
「沒了,結束了。」
「不會吧?」她愣了片刻:「應該還有下文的呀!」
「真的,」我笑笑:「這不是電影,不需要有個交代清楚的結局的。」
「我不是這個意思……」她想了想:「告訴你我的想法,你可不能介意喔!」
「不會,妳說。」
「我在想,既然你們的誤會已經澄清,」她慢慢地說:「你們兩個又都還喜歡著對方,那麼,總有一天她會回來的,到時候你跟學姊終究還是會在一起的。」
「謝謝妳的祝福,」我微微一笑:「妳這麼說,無論最後結局變成怎麼樣,我都不會介意的啊!為什麼要我不要介意呢?」
「我還沒說完哪!」她道:「我問你,你現在有女朋友吧?」
「有,」我眉頭一皺:「怎麼樣?」
「你有沒有想過,假如她現在突然回來,而你身邊又已經沒有她的位置的時候,事情應該怎麼解決呢?」她靜靜地問。
「呃……這倒是沒想過……」我愣了愣:「妳怎麼會想到問這個問題?」
「看你的樣子就知道你有女朋友,」她說:「剛才聽你講學姊的故事,我就很想問這個問題,沒有什麼特別的原因。」
「喔……」
「你答應不會介意的喔!」
「沒有,我不會介意。但是……」我搖搖手:「但是,要是真的如此,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解決。不過反正還沒發生,真的發生之後再說也不遲吧?」
「不對,」她搖搖頭:「發生再說就遲了。」
我心中頓時一陣迷惘。不錯,真要等發生再說,的確是嫌遲了。跟玟在一起後我刻意迴避任何和薇有關的回憶,一方面這樣可以讓我跟玟的關係單純化,另一方面我也必須承認自己其實還是很在乎那段過去。是故,才沒過幾個月,當時的事感覺起來已經有點遙遠虛幻的感覺了。
我一直有著如此的希望,期待薇有一天會回到我身邊,繼續那些我們尚未完成的故事,開啟所有我們只在想望中才接觸過的未來;我希望她陪著我,希望她像從前一樣地帶領著我,別讓我獨自一人面對這麼多我所負擔不起的世事,別讓我在成長的路上一再遭受斲傷及挫折。
我曾經不只一次覺得好累,幾乎不再有任何動力支持我繼續下去;我害怕自己作選擇,自己花心思解決問題;我害怕自己走在深夜的台北街頭,卻也恐懼自己醒來,看到和從前一模一樣的壯麗日出。高中以來所有接觸過的事務,所有去過的地方都曾有過她的參與,甚至此刻我的個性和行為模式,也都看得到她的影子。我無法逃避她的一切,正如我無法逃避自己的身影一般。
的確,我須要學會如何活出我的人生,也應當在自己的努力下,用自己的雙手闖出所有的成就。每個人都該是個獨立的存在,正如森怪說過的:「有些事,還真的非你凱子不可。」經過不斷的努力及反省,我的確建立了一套屬於自己的,別人仿效不來的思考行為模式;我也正在用自己的經驗,逐步構建著我理想中的未來。或許我還很幼稚,或許我還有許多尚待磨練的缺點,但這就是我,不應附屬於任何其他的個體,這就是獨立分殊的董子凱這個人。較之許多渾渾噩噩的米蟲,比起滿街隨波逐流的男女,縱使我再愚蠢,我的自覺與存在都是一件值得自己慶幸驕傲的事。至少,我一直這麼覺得。
但是,我仍舊渴望著她的參與。即使我必須付出喪失獨立性的代價,都還是沒有辦法停止,沒有辦法不在覺得她應該在身邊,她卻不在的那一瞬間感到遺憾。
我就是沒有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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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默的閃電仍舊亮個不停,一波又一波地,在雲層中透出彷似催促聲的警訊。我抬頭仰望著漫天的暗夜,心中不時期望天上響起那遲遲未至的雷聲。
今晚的天象為什麼這麼奇特,我問道,難道又有什麼不幸的事要發生了嗎?
仍是一片靜默,沒有回答。
我心中隱隱覺得不安,心想別要又是一個無法承受的災難,正藉著天上的異象昭示我它的到來。
我已經受夠了,現在的我不能再遭受任何打擊了。別看最近搞什麼都還算有點樣子,其實現在的我是很脆弱的。這半年來我經歷太多事了,每一件都在我心中留下一道傷痕:薇的離去是一道,對舞臺的不再眷戀也是一道;跟小憶分手是一道,而迷幻藥造成的虛無感卻又是一道。有時候覺得,跟玟在一起亦是一道。至於半個月前的事,別看那是喜劇收場,它給我的刺激及震駭,更是既深又最無法治癒的創傷。
老實講,不管好事壞事,最好什麼事都不要再發生了,此刻我只想好好休息,直到某一天我覺得睡夠了,想起來了為止。
電光依然寂默無語。無聲彷似有聲,靜靜地訴說著許多我所不能瞭解的話語。一瞬又一瞬的光芒閃出,正似一句又一句提醒警告的聲音。
可恨的,我竟然聽不懂!我聽不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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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莫四點五十分雲和我走出電影院,我倆順著寶慶路、總統府,穿過長長的紅磚道,沿著北一女的圍牆走到了中正紀念堂。
我對她說起了玟的事,她則牽起了我的手。
在廣場上繞了一圈,我又對她說起了小憶的事。
她靜靜地聽,於是我又把小玫的事也說了出來。
她的手越握越緊,我說的也越來越多。我講出了自己的童年,我回憶起國小國中那些單純的日子;我告訴她許多沒有人知道的心事,也對她提起一些大家都知道,卻故意遺忘了的故事。天色開始暗了,雲層越積越厚,遠方吹起一陣不合時宜的寒風,我在風中重新走過了我的一生。
從頭到尾她什麼都沒有說,只是像一個專心的讀者,在風中一頁又一頁地讀著我挪威森林中的故事。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在這麼一個毫不起眼的日子裡,對著一個認識不久的女孩,說起這麼多早已逝去了事蹟。這是一個生鏽了的日子,我彷彿推著一個生鏽了的輪子,在泛著鏽紅的世界中,滾動著一堆生鏽了的記憶片段。
握著我的手,她就像是一團滾燙炙熱的火燄,在流動的殘缺當中逐漸融合出這些記憶片段的整體面貌。乍看之下,或許小玫眼中的凱子和老二眼中的凱子並不是同一個人,但經過這番融合,存在我體內已久的諸般分殊,已然逐漸形成它們彼此契合的整體全貌來了。或許我不能表達出此刻的體會,但我知道,倘若故事在今天結束,身為旁觀者的你們一定都能夠瞭解的。
她依然靜默無語,無言彷似有言,悄悄地告訴著我所有問題的答案。我一直相信每一個出現在我生命中的人都有他們出現的理由,只不過誰能告訴我,雲的出現,究竟是為了什麼呢?
雲層越積越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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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她告別時她對我說了幾句話,我不知道如何回答,只能仔仔細細地聽,深深刻刻地記在腦海裡,等到哪一天走過了這一段,再來細細地體察領會。
她說,你很特別,你的特別造成了你生命中無法預期的波瀾,而這些波瀾又讓你更加特別。除非你知道自己亦開始的特別之處,否則你將一直如此特別。
她說,你很浪漫,但你不會掌握你的浪漫。除非你能改變它,否則就要學習駕馭它。倘若都不行,那就只好學習忍耐無常之苦。
她說,她會回來的,你耐心等。然而卻別要因為如此而犧牲了身邊的另一個她。
她最後說,作為「永遠的臨時情人」的朋友,她很光榮。只是,希望你不要永遠當個永遠的臨時情人。今天她本來想對我表白的,現在想想,下次再說也不遲。不是麼?
她對我說了聲再見。輕輕地說:
「你是風,我是雲,等哪一天風雲際會的時候再說吧。」
說完之後,她就消失了。留我獨自佇立,百思不得其解。
縱使變動不息,她怎麼知道我就是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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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會緊張嗎?」
「不會。」
「為什麼?」
「人只會對未知的事情緊張,不是嗎?」
「那妳更該緊張了。」
「哦?為什麼?」
「妳不是說他變了嗎?」
「所以呢?」
「搞不好他變得太多了。」
「是啊,有可能。」
「那不就對了?現在的他對妳來說是個未知。」
「呵呵,我對他來說也是未知啊!」
「但他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嘛,不是嗎?」
「唔……好吧,算妳有理。」
「我的確有理,不是算我有理。」
「隨便妳啦,反正我說不過妳。」
「既然隨我,那你為什麼不聽我的呢?」
「聽妳的什麼?」
「現在撥電話給她啊!」
「怎麼又扯上我了?」
「你說不過我啊,呵呵。」
「妳別強迫我行不行?」
「我是關心你。」
「那我該謝謝妳了喔?」
「呵呵,不必了,應該的。」
「咦?我記得妳不會說這句話的……」
「那我對你來說也成了未知啦!哈哈!」
.
十二點二十分。
想事情想得忘了時間了,我站起身來,抬頭看看仍然泛著無聲電光的天空,舒了舒身子,快步向凱悅的方向走去。
仁愛路上湧起了霧,車子也少了些。直到此刻,四下才真的有了一點台北午夜的氣息。空氣越來越滯悶,電光越來越詭異,我心中依然不安,心忖今晚必定會發生什麼出人意表的事。
此刻我的心情有點起伏,有一點好像是悵然若失,又空空盪盪的感覺。我不知道該如何形容這種感覺,真要找個比方,可以把它想成剛看完一場情節曲折,氣氛感人的午夜場之後,一個人走在空寂的台北街頭,既不想回家,卻又覺得有點疲倦的感覺一般。明明是該休息了,明明才獲得一段感覺很好的經驗了,卻覺得如此地失落、冷清與寂寞。
其實今天我不該這麼過的,我不該去打花痴,我不該和雲見面;至少,這兩件事不該在同一天發生的。今天考完試了,照理來說應該是個快樂寒假的開始,我該像小光他們一樣呼朋引伴、三五成群出去鬼混的才對。當然啦,我也知道自己其實是蠻孤僻的,想起來也實在找不出有哪些人會願意和我一起出去玩。他們會去的地方我都不會去,什麼KTV、撞球店、麻將館、保齡球館或是台大籃球場之類的場所,我可是一點興趣也沒有。所以說嘛,我是沒有辦法和一大群人出去玩的。
只是,我真的不該在今天趕著又打人又約會的,理由只有一個,那就是——這兩件事,或多或少都和薇扯上了一點關係。打花痴是為了幫薇出氣,跟雲見面雖然跟薇無關,但最後我還不是對她說了一下午有關薇的故事?再說,她穿著北一女制服,學號上又繡著跟薇當時完全一樣的年級班別,她又牽著我的手,跟薇當年一樣地走在中正紀念堂裡,這如何能教我不想起那些跟薇在一起,刻劃著烙印痕跡的日子呢?我無法逃避那些感覺,它們像一團雲霧,天羅地網地包圍著我,趕也趕不走,吹也吹不散,壓得我幾乎要窒息而死了。
薇啊薇,我好想念妳啊!
我終於大聲喊了出來,我再也忍受不了這種迫人的思念了。打從她離開之後我就從來沒有把這句話說出口,無論當著人前,亦或是獨處靜室,我都忍著不把它說出來。因為,我知道只要一說,自己就再也平復不了對她的思念了。
薇啊,我真的好想念,好想念妳啊!
我仰天喊道,喊給那滿空玄奇的電光聽。我要祂發出聲音,要祂用那低沈震撼的巨響,告訴我她在哪裡。我要祂把我的呼喊傳出去,傳給千里之外的她聽!告訴她,我好需要好需要她,好想念好想念她啊!我已經受不了沒有她的日子了,告訴她,要她回來,要她快點回到我的身邊來!
電光依然靜默不語。
你快出聲啊!我仰天吼道,快點出聲啊!我已經不能再忍耐了!
電光仍然靜默不語。
你再不出聲試試看!我怒吼,你有種就一直別再出聲!你他媽的給我當啞巴一輩子吧!以後你就不要再給我裝神弄鬼,再給我裝模作樣地嚇人了!我對著那一再閃動泛起的電光說,他媽的傢伙,你以後永遠別吵,永遠別要再警示般地隆隆作響;你永遠不准再弄出那種審判者似的聲音,你他媽給我當啞巴一輩子吧!
電光連連爆出,靜默中閃個不停。
你生氣了嗎?你因為我詛咒你而發飆了嗎?哈哈,你他媽的抓狂吧,我才不理你呢!有本事的話,我現在就站在這裡,你他媽的劈死我呀!你行嗎?你試試看啊!有種你就發一個聲音,告訴我……告訴我什麼呢……好,告訴我說我再也見不到她了,這行了吧?你他媽的有種就試試看吧!
電光齊放,滿空燒出一片白晝似的光亮。
哈哈,我就知道吧!你不敢,你他媽的註定當啞巴啦……
「隆!」雷聲忽地猛然爆起,巨大的聲響撞破天際,剎那間在雲層中響成一片。
我的臉色倏然白了。
雷聲隆隆,交織著憤怒的警告。沒錯,你說對了,你再也見不到她了!
我突然嚇得啞口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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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雷了。」
「今天真奇怪,閃電閃了一晚上,現在才打雷。」
「呵呵,這大概是所謂的『巨變將生,必有異象』吧?」
「什麼巨變?」
「少裝傻了。」
「我……喔!嘻嘻,妳還真會往自己臉上貼金喔!」
「好吧,那我這麼說,所謂巨變,是指人家忽然回心轉意,等你打電話過去,等著對你說人家好想念你喔!這總行了吧?」
「妳怎麼……哎喔,妳幹嘛老是扯上我啊?」
「嫌你討厭行不行?」
「我又怎麼了?」
「婆婆媽媽的,一點都不像個男人。」
「妳……算了,我不跟妳扯了。」
「你站起來幹嘛?想走啦?」
「沒有沒有,我出去等他行不行?」
「行,當然行!不過有件東西別忘了。」
「什麼東西?」
「這個,」她笑道,遞出了一部行動電話:
「打給她,邊等邊聊。」
「拜託妳喔……」
他長歎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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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再告訴自己別傻了,別呆了;我不斷對自己說沒那回事,笑自己吃飽了撐著,打雷就打雷,又打雷又閃電是常理,不打雷光閃電才是惡兆……一路上自我安慰,我在滿空驚雷中走到凱悅對面。
隔著馬路,我一眼就看到了對街的森怪。他正抱著一具大哥大,絮絮叨叨地不知道在跟誰談情說愛。我連忙快步穿過紅綠燈,走到他的身邊。
「嗨,我來了!」
森怪對我揮了揮手,眨巴眨巴眼睛,似乎不打算掛電話。
「你在跟誰講電話啊?」我問道。
「嗯,嗯……我知道。」他應了一聲,揮手叫我別吵。
「喂!告訴我是誰嘛!」我心下有趣,故意鬧他。
「唔,對啦……」他手忙腳亂地同時應付兩邊:「沒有啦,一個朋友在旁邊吵我……不理他就好了,沒關係……」
「誰吵你啊?」我笑道:「自己講電話不專心,怪我啊?」
「咦……妳怎麼知道是他?」森怪愣了愣:「沒錯,我跟凱子是原來就約好的。」
我笑了笑,心想電話那頭的人一定是個我認識的熟人,便道:
「喂,幫我說聲好久不見!」
「聽見了吧?他跟妳說好久不見……喔……好……」森怪拿開話筒:「凱子,她叫你閉嘴,說你太吵了。」
「呵呵,我有打雷吵嗎?」我笑道:「快點講啦!」
「嗯,對啦,今天晚上有點事……改天聊好吧?」森怪說。
我一怔,連忙道:
「喂喂喂,我只是開玩笑的,你別掛啊……」
森怪還沒回答,只聽身後忽然傳出一個聲音:
「是呀!別催他,人家在追女孩子呢!讓他好好講吧!」
一聲雷擊!我大吃一驚。這個聲音……這個聲音是……
「怎麼,不相信哪?」聲音再度響起,一隻柔若秋水的玉掌同時握住了我:
「連我都會回來,他當然也可以追女孩子嘛!你說是不是呢?」
「妳……」我震駭莫名,胸口瞬間湧起一股翻騰洶湧的狂喜。
「回頭吧,這是真的。」她笑道:
「凱,你的薇回來了。」
那一瞬間的感覺直如夢幻,薇回來了?
你絕對不會相信的!這麼突然,她這麼毫無徵兆的回來了?
薇回來了?在這樣一個詭異的夜晚?她在如此滯悶的春雷響成一片的午夜回來了?我朝思暮想、魂牽夢縈的她,竟然在我最疲憊、最渴望休息片刻的當口回來了嗎?
那一瞬間的感覺直如星火,如此強勁燦爛。
那一瞬間的感覺彷似雷雨,如此盡興痛快。
天啊!真的是她!你看,仍舊是一頭長髮,仍舊是清麗挺拔,那真的是她啊!
一身米黃的「情人裝」,一身飄逸淡雅;滿臉頑皮精靈的神氣,滿臉愉悅快活的笑意。那的確是她,是獨一無二的,是聰穎自信的,是狡黠犀利的,是冷靜孤傲的她!真的,就是她啊!
我的薇回來了啊!
「妳……」我張口結舌,什麼都說不出來了。
「很驚訝,是麼?」她微笑著說。
「妳……」我心中悸動,一時無法言語。
「凱,不要急著說話,時間還長呢!」她笑道:「我知道你要說什麼,其實我也一樣。分別了半年,我當然也好想念你啊!」
「我……」
「別說啦!」她笑著伸出雙手:
「來,抱我吧!」
天空中的雷聲仍舊響成一片,雲層裡也依然閃動著神祕的電光。冬天即將結束,春季即將來臨,在這個季節互換的交接點,一切都在閃電中迅速地變化、發生、開綻而融合。這是一個充滿著驚奇,充滿著變異的時刻。
我唯一沒想到的是,原來,雷神也是會跟我們開玩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