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成功精神

十二月十四日。

一連好幾天都出太陽,好像秋天還沒過完一樣。下午的課是兩堂基礎理化再加一堂自習,無聊透了,真是個標準的蹺課天。

出了校門,沿著濟南路往下走,不久便走到了光華商場。說真的,光華商場實在是個破舊的地方,蓋在天橋之下,門口一堆攤販,亂七八糟地又黑又髒。不過,我對這裡還是有點感情的。記得在國中的時候,我迷上了電子,沒事就纏著外公。外公在爸爸工廠當工程師,房間裡七零八落地都是電子零件,感覺上他好像個發明家一般。我和外公的感情蠻好的,兩人常常天南地北的聊天。尤其是每當我向他請教有關電子方面的問題時,他一定放下手邊的工作,摘下那副厚重的黑框眼鏡,仔仔細細地向我說明。一個問題解答了還不夠,他老人家每每會扯上別的事,而和我長篇大論地談。印象之中,他永遠是笑瞇瞇地,點著那根嗆死人的「駱駝」牌香菸,靜靜地把我的話聽完,吸上兩口,想上一想,才開始發表他的意見。那時候他常常帶我來光華商場買電子零件,每次來都固定去那家進門右邊的「科技電子」,似乎是和老闆頗熟。

光華商場。我看了看門口那舊舊的招牌,歎了口氣。

外公去世後我就很少來了。忙聯考、忙社團,那些電子零件也不再佔據我空閒的時間。許久沒來,以前那幾家電子零件專賣站都改行去賣電腦了。這兩年臺灣的資訊業發展頗快,賣電腦的店滿街都是。光華商場,這個當年以做相容「蘋果二號」起家的電子重鎮,也不落人後地開始大做「PC」的生意。我對電腦是一竅不通,倒是老二看起來蠻會的。據他的說法,所謂「蘋果二號」是八位元的電腦。七八年前引進臺灣時曾經帶動風潮,光華商場就是那時候打下它電子零售王國的基礎的。但是豈料一夕之間,十六位元的「PC」便挾強大功能及低廉價位推出,而從根本上打垮了「蘋果二號」。老二告訴我,「PC」之所以能在世界市場瞬間成為主流,是由於它的「開放規格」。所謂「開放規格」是指發明這項產品的IBM公司,在推出「PC」之際便公布它的電路架構,凡是要生產它的人,只消花幾十塊美金去買IBM的手冊,便可如法炮製一台。而「蘋果二號」是蘋果公司獨家的技術,只他們自己生產,當然無法和「PC」競爭。當時我就問老二,既然「蘋果二號」是蘋果的技術,為什麼臺灣有那麼多公司都在生產?老二告訴我,那叫「中國人的智慧」,臺灣的人買來原廠的「蘋果二號」,把它拆開,用一種「逆向工程技術」(即用工業成品反向猜測生產技術的手法),把「蘋果二號」的祕密都抖了出來。老二說那是違法的,只是臺灣對智慧財產權的保護並不重視,才會讓這些有智慧的中國人猖獗一時。我搞不清八位元、十六位元是怎麼一回事,不過十六比八大,也許比較好吧!倒是臺灣不法的商人多可是個事實。在地下道隨便一走,十有八九都會看到賣盜版書的。唉!短視近利的不肖商人所在多有,社會怎麼會進步嘛!

「一年了。」我心想。外公去世到今天也不過快一年,感覺如同隔世一般。從國三到高一,許多事物都有些改變。我唏噓了一陣,便走進光華商場。

「你去光華?」老二問。

「嗯。」

「去買A書?」

「我像是看黃色雜誌的人嗎?」

「有點像。」

「去你媽的!」

「那你去幹嘛?」老二又問︰「你又不懂電腦。光華賣最多的就是A書和電腦啊!」

「我是去看電腦啊!」

「你又不懂。」

「少小看人好不好?」

「那你看到什麼了?」

「一大堆電腦。」

「還有呢?」

「沒了。」

「沒意思,」老二頓了一頓︰「買一台學學嘛!」

「沒興趣。」

「怎麼會呢?」

「我又不要算什麼工程數學,也不想寫程式,更不要設計飛機輪船,要電腦來幹嘛?」

「電腦又不是只有這麼點功能。」

「那還能用來幹嘛?」

「至少可以打電動吧!」

「少低級了,」我說︰「我對打電動不感興趣。」

「真的?」

「當然。」

「我想,」老二說︰「那是因為你沒玩過電腦遊戲的關係。」

「喔?」我倒好奇了起來︰「都有些什麼東西?」

「那多了!」這下可好,給老二來了個吹牛的機會,他開始滔滔不絕地發表他對電腦遊戲的高見。說真的,一聽之下才發現自己才疏學淺,原來電腦遊戲竟有如此多種不同的模式︰從一般式的飛機打坦克,坦克打人的戰鬥式遊戲,拿著槍打人的動作性遊戲,全套實物儀表的模擬性遊戲,出題選答案的益智性遊戲,訓練空間能力的技巧性遊戲,一直到建構一個幻想空間,幻想人物及幻想故事的角色扮演遊戲,可說是應有盡有。

「這麼多?」我聽得都呆了。

「還有呢……」老二正欲開口,我一揮手止住了他︰

「好了!別說了,」我頓了一頓︰「是蠻有趣的。不過可惜我對電腦遊戲還是沒多大興趣。玩電玩還不如看電影呢!」

「不見得。」老二不服氣地說︰「電影有什麼好看?」

「至少有情節變化啊!」

「那還不如角色扮演遊戲呢!」

「為什麼?」

聽我一問,老二便介紹了一個叫做「創世紀」的角色扮演遊戲。所謂角色扮演遊戲,便是作者憑空構建一個幻想的世界,在遊戲中所有的事物都出自作者的杜撰,而且非常詳細——由歷史背景,風俗習慣,社會制度到金融經濟都自有一套——甚至是語言。而身為一個在這個幻想世界中的主角,你必須去適應這個世界的一切,遵守一些當地的規矩,以完成某種使命。而這種遊戲的好玩之處便在「逼真」,你不但和個普通人一樣,有體力和經濟的限制,更須在完成任務的過程之中不停學習,方才可能度過每一個階段,而獲致「理想的實現」。這種遊戲不同於街上電動玩具店那些不用大腦的遊戲,你得全神貫注的投入,而且一上手便停不下來,不花個十天半月無法玩完。尤其是老二口中這套「創世紀」,真可算得上是登峰造極。據他說這個遊戲已出了五個版本,其中最新的第五代,主角在遊戲中要完成的目標是「道德的完美」。是故你在遊戲中不但需要應付一大堆毒蛇猛獸,而且不能在打得筋疲力盡之餘把這些怪物拿來烤了吃,反而需要像個信佛的給他們「放生」,以全上天好生之德。這套「創世紀」在八位元的蘋果二號上是個經典之作,從第一代開始,便培養出一票信徒。老二還說,不但遊戲本身迷人,角色扮演遊戲另外一個特色,就是配樂好聽。「創世紀」的配樂全由電腦合成,一套十幾首盪氣迴腸,不知迷倒多少人。

「我現在就有。」老二掏了掏書包,拿出一捲錄音帶。我嚇了一跳︰「哇塞!還有賣這個!」

「這是自己錄的。」

「還好,」我接過了帶子︰「不是買的。要是連這種東西都有人賣,那我可真服了!」

「是有賣啊!」老二說︰「只是臺灣買不到。」

「我真服了!」我讚歎地道︰「下次去你家見識見識,可以嗎?」

「見識什麼?」

「你的電腦啊!」

「我沒電腦。」

「你沒電腦?」

「我爸不讓我買。」

「為什麼?」

「國中那一台用壞了之後,」老二有點吞吐︰「我爸說我創世紀玩的太兇……就……就不給我買新的了。」

「活該!」我笑了出來︰「你看,電腦還是有不良的影響嘛!」

「哼!」

「對了,」我問老二︰「你既然沒有電腦,那捲帶子是哪來的?」

「小鳥錄的。」

「誰是小鳥?」

「我國小同學。」

「資優班的?」老二是秀朗國小資優班的(不相信吧﹖)。

「嗯。」

「他電腦功力很強?」

「強喔!」老二說︰「太強了!他是建中電腦研究社社長!」

「高一就當社長?」

「人家有本事嘛!」

「有什麼本事?」

老二聽我一問,便再度開始演講︰這個小鳥,和老二及另一個也是建中的,外號叫「小妖豬」的三人行從小形影不離。小鳥的家庭是個電腦家庭,從當年臺灣「蘋果二號」的時代,他爸爸就在做一種叫「小叮噹」的蘋果相容電腦。這小子耳濡目染,十歲便會組合電腦,現在甚至還在電腦公司打散工。家裡有一台「PC」,一台「蘋果二號GS」及一台「麥金塔」。老二還說,在我還沒聽過「電腦」這兩個字的時候,這傢伙就有一大抽屜的軟體了。

「這麼神?」我不敢相信有這樣的人。

「是啊!」

「你怎麼從來沒提過他?」

「你又不會電腦。」

「我看我也學學算了,」我說︰「好像真有一些樂趣的。」

「那我下次把他介紹給你好嗎?」

「以後再說吧!」我道︰「詩朗隊快比賽了,我得趁這兩天休息休息!」

一月四日。

「凱子,」河馬問我︰「怎麼這兩天詩朗隊集合都沒見到你?」

「這兩天比較忙。」

「忙?」河馬說︰「連高三的學長都下來幫忙了!你忙誰不忙?」

「好啦!」我像個被父母捉到的犯錯小孩一樣說道︰「下次不會就是了,好不好?」

河馬哼了一聲,不置可否。

「學長?」

「幹嘛?」

「什麼時候比賽?」

「你……」他咬牙切齒地說︰「就是下個禮拜!」

「哦?」看他的模樣,別說多可笑也要彆著。我「識相」地說︰「那可得多加練習囉!」

好多天沒來,大伙兒還是一樣地散。下午第一節一點二十分就開始了,一點五十分全部人員才算到齊。整頓整頓,維持一下秩序,兩點左右才開始練。

這一下子練到了五點半,人疲馬睏,隊伍愈來愈帶不動。河馬和高三幾個學長在一起商量是否要放人,密談半天也得不出個結論。最後,一個高三學長走到隊伍跟前,似乎是蠻「痛心疾首」地,向我們這一票不買帳的傢伙道︰「各位學弟,安靜一下好嗎?」

高三氣勢果然不同,大伙瞬間安靜下來。

「各位學弟,我知道你們都很累了。」學長稍微停了一下,看看我們的反應又說︰

「其實我們也很累。說實在誰不想現在就回家呢?不過,你們自己也知道,練得像現在一樣東倒西歪的,實在不能上台見人。所以,很抱歉,現在我們絕對不會放大家走……」

說到這兒,隊伍中起了一陣竊竊私語。學長停了下來,等到大家都閉嘴了之後,才繼續說︰

「……各位,你們也許還沒有進入情況。但是有一點你們都必須知道,那就是你們是成功詩朗隊。一旦出了校門,就代表學校。你們的表現,就是成功的表現。

「也許你們並不認為這有什麼大不了的。可是,畢竟成功還是我們的學校。而且,詩朗隊在以往的比賽中,都是前三名。這是我們的光榮紀錄。就算沒第一吧,你們也要拿個前三名對不對?而且……」學長又頓了一頓︰

「……而且,對於其他學校而言,我們詩朗隊的水準,應該是比較高一點的。像北一女吧,她們的詩朗隊以班為單位組成,每年一到詩朗比賽的前兩個月,她們就有班際詩朗比賽,在校內的冠軍班,就是校隊。大家想想,這種選班不選人的辦法,是不是一定會有同學的水準問題呢?再怎麼說,一個班上總不是每個人都合適來朗誦吧……其實不只是北一女,幾乎大部分學校都是這個樣子的。可是我們就不同了,大家都是獨誦選出來的,都有功力,都是人才,水準自然齊一點,理論上我們應該不弱才對。所以,各位要是輸了,真是……不太好看……別人會笑我們的。」

這時,大伙兒已經完全安靜下來了。

「我比較不常來練習……高三嘛……各位可能不太認識我。」學長笑了笑說︰「我休學過一年,是四字頭的。和你們這些大部分是七字頭的小高一比起來是老了些。不過,有些事各位不知道,我想這些東西應該講講,你們也許會比較有感覺一點。當年我是高一,那一次我們去比賽的時候……」

「學長,」河馬插嘴︰「時間不夠耶!」

「我知道,」學長說︰「沒關係。他們反正也累了,休息一下,讓我來講古!哈哈!」

學長又停了停。老半天說︰「大家注意一下。我想乾脆今天別練了。現在是五點五十分,我稍微說一下,六點就放人,有沒有意見?」

當然沒意見。於是學長接著道︰「……剛才我說到哪了?噢!對了!我高一那次比賽。當時成功詩朗隊可比你們團結多了。因為……說實在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也許是我們比你們笨一點吧!我們練的時候非常專心,通常都是一下子就進入情況了。但是……」學長的臉色沈了下來「……誰也沒想到,我們竟然輸給建中和北一女。成績公佈時大家呆了。我們一聽到『第三名』,忽然之間,大家一點聲音都沒有。然後……然後也不知道是誰開始的,大家放聲大哭……」學長坐了下來,瞇著眼睛說︰「……哭了半天,社長叫我們不要再哭了。大家整隊,唱校歌離開。我進了成功到現在三年多,那一次是我聽過唱校歌最大聲的一次。大家唱著走,走著唱。當唱到『青年各努力,萬事在人為』那一句的時候,大家又忍不住哭了出來……

「回來之後大家不肯解散,我們在學校坐了好久。最後,社長講了一句話。他說各位同學別再哭了,輸了就算了。輸陣可以,輸人不行。萬事在人為,明年要拿第一……」

「然後呢?」隊伍中有人催學長講下去。

「然後……」學長抬起頭,帶著一個信心十足,意氣風發的笑,說道︰「第二年,我們當然第一名!」

大家似乎是當事人一樣地歡呼了起來。學長要我們稍安勿躁,他說道︰「第一就第一吧,那也沒什麼!最帥的是那個建中,哼,以後再也不敢出來比賽!」

大伙兒這個樂別就提了。學長等我們安靜下來又說︰「而且,各位,當時我們第一名的詩稿和各位現在用的是同一份,也是『海祭』!」

這句話力量無窮,全部人突然之間都震動了起來,你看我,我看你,躍躍欲試地,彷彿拿第一名的就是我們。只聽學長說道︰「成功還是成功,海祭還是海祭。能拿第一一次,就能拿第二次!各位,有沒有信心?」

「有!」大家齊聲回答。

「我沒聽見,你們聲音太小了,」學長又問一次︰「有沒有信心?」

「有!」震耳欲聾的回答。

「還是沒力氣。你們到底有沒有信心?」

「有!」這次的聲音簡直可以震破玻璃。

「既然有信心,那麼就試試看。」學長說︰「拿起詩稿,再走一遍。我要一次就有水準!有沒有問題?」

「沒有!」大家迅速拿起詩稿,排好隊,準備之快及紀律之嚴整是從來沒看過的模樣。

學長笑著退到河馬後面。河馬數到三,大家以最整齊的聲音,唸出了強而有勁,意義非凡並令人感動的兩個字︰

「海!祭!」

一月五日。

今天河馬找來了國樂社替我們配音。詩朗配國樂一向是詩朗隊的傳統。起初看到一堆抱著南胡琵琶的傢伙進來時,大伙兒都是一怔,後來當河馬及老烏龜不加思索地指定了幾支曲子,竟然使這首詩的氣氛更加感人之時,我們不得不服氣他們的確有一手。是故,雖然那個彈琵琶的間而有之地中斷,以及那個敲鼓的傢伙老是敲得太大聲,我們還是「在詩韻笙歌中盡情徜徉」了一下午(這句噁心斃了的話是河馬引發大伙兒狂笑的發明)。

一月六日。

今天起有整天公假。連續練了一早上兼午睡時間的大伙兒實在是甚覺疲倦,是故一點四十左右,在老烏龜的命令下,關門關窗拉窗帘,大伙兒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音樂教室休息了半小時左右。兩點十分大家都醒了,他們卻不准我們開燈。原來這也是「傳統」,說是要全隊在黑暗中練習,以期我們能在無干擾的情況下造成情感的投入。

原本大伙兒對這種方式甚覺不屑,孰料一試之下,不但真的將大家的情緒帶了起來,更使我們體會到詩中那個投奔自由的青年,在鯊魚及共匪的圍捕追殺下,那種無助及絕望的心情。走完一遍後河馬打開燈,將剛才練習的錄音放了出來,我們才知道這種訓練方式真是神奇。錄音帶中的情感之強,技巧之好及配合之巧,連我們自己都佩服得不得了。

一月七日。

一反常態地,當學長宣布這個週六——也就是今天——下午必須留校練習時,全隊竟然一個人也不加反對;吃完午飯大家集合時,也不見任何「折損」。這倒令河馬那一票學長吃驚萬分,讚不絕口地著實捧了大伙兒一番。

下午我們去體育館,藉禮堂的司令台練台步。說實在這個隊型還真沒創意,倘若你看過合唱團表演,那你就知道我們的隊型是怎麼一個樣子了。不過其中的困難,就是四排人必須在一段短短的國樂演奏中,不快不慢地恰好在音樂結束前排好。光練上台就花了我們一個半小時,我們一遍又一遍地從台下走到台上,再解散重來。那個傻呼呼的樣子,看得體育館正練習中的籃球社社員們,忍俊不禁地狂笑不止。

一月八日。

大伙兒都瘋了!今天是禮拜天,在昨天老烏龜的要求下,竟然又是一個不缺地集合了。我們沒有反對,沒有胡鬧,一心一意地練習,在倒著也能背出來的「海祭」中,為著一個「成功是最好的」的信念,休息也不必地拚命。

從早上十點集合一直練到傍晚七點,我們一共走了二十幾回。大家都相信,在後天的比賽中,勝利必屬於我們,屬於這個每年比賽從不缺席的,充滿了傳統及傳承的,陣容堅強的,信心十足的成功詩朗隊。

七點解散前老烏龜對我們說了一番話,那是他三年前參加比賽時的親身經驗︰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但就是無法自拔地愛著這裡,愛著這個平常大伙兒都討厭的團體。高一比賽前學長告訴我們『成功是最好的』,當時我只把它想成一句激勵的話。但當我下台了之後,我才發現他說得一點也沒錯。其他隊伍勝了固然很高興,但就算輸了,卻不見得有多難過。我們當年是輸了,這件事學長說過,相信你們都知道當時我們有多傷心。但,我們仍是最好的,因為只有我們的傳統,會告訴一屆又一屆新的學弟們,當時我們是如何如何,而你們又該怎樣怎樣。

我們有傳統,就是這個傳統,使我們不停地創造別校永遠無法做到的新技巧,新感覺及新的處理方式。這就是詩朗隊……不,是整個成功人的精神。我知道你們已經感受到了。希望這份精神,能從你們這兒傳承下去,給我們日後的學弟們知道,身為成功人,我們一定是最好的,因為我們有成功精神。」

不知何時已有人感動地流淚了。我和希特勒對望著,也為這一份精神悸動不已。感覺上,老烏龜不再令人討厭了;我們都是成功人,無論高一或高二,不管是高三或已畢業,我們所共有的,就是那一份成功的精神。正如校歌的最後一句「青年各努力,萬事在人為」,我們成功是最好的。通過這一段長久又辛苦的過程,我們一定是,絕對是最好的。

終於要比賽了。

一月十日,早上八點整。

校門口擠滿了罰站的同學,正在被執勤的糾察隊登記班級姓名。我們學校規定到校時間是七點四十五分,凡是遲到的同學,一進校門時會被糾察隊攔在川堂上,在教官的監視下罰站。等到操場國歌唱完,便整隊改換陣地,帶到昇旗台邊繼續站,直到第一節上課才能走人。

剛進校門便被教官叫住,他似乎對我逕自往內走,一臉輕鬆自在的樣子頗感不滿。我轉身朝他笑了笑,說道我是詩朗隊的。他微微一怔,有點「掃興」地揮揮手,便放我進去了。我偷笑了一下,穿過正在罰站的同學,大搖大擺地前行。

沒走兩步,一個高二糾察隊又擋住了我。沒等他說話,我便先道︰「詩朗隊,一二四班董子凱。」他也是一愣,翻手上的紀錄本,點了點頭,便讓開了道。我心想今天真爽,沒人可以管老子,瞧他們那副擋我不住的樣子,真是令人心曠神怡。正待前行,一個聲音又把我叫住︰

「凱子,真酷啊!」

我回頭一看︰是詩聖。於是笑道︰「早啊!又遲到啦?」詩聖問道︰「他們怎麼不管你?」

「詩朗隊今天比賽,」我答道︰「全天公假。」

「媽的!臭屁!」詩聖笑著打了我一拳。那個糾察隊的攔住他,凶神惡煞地說道︰「罰站的同學不許說話!」說著又警告我道︰「還有你,快進去!」

「你娘的!」詩聖瞪了他一眼︰「我又不是犯人,你他媽的臭屁什麼?」

糾察隊的一愣,轉頭瞧瞧這個「大哥」是誰。這一眼正好對上詩聖凶惡的目光,嚇得他氣焰立斂,期期艾艾地說︰「本來就是……罰站的同學不准說話……」

「我說話你要怎樣?」詩聖追問,一臉「老子你也敢管」的表情。糾察隊的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應答。我心想幹嘛同他過不去?於是連忙打圓場︰

「詩聖,算了啦,我走好了!」

詩聖冷笑一聲,說道︰「哼!好吧!改天見了。加油啦!」

「謝了!」我向他一笑,等糾察隊連滾帶爬地消失後,拍了拍詩聖的肩膀︰

「帥哥!拜拜!」

教務處地下室空空盪盪地,雖然有四十幾個詩朗隊員散坐其中,仍顯得一片寂靜。我看看錶不過八點十分,離昨天約好的集合時間尚有半個小時,大伙兒卻已經來得差不多了。地下室回音效果很強,但在老鳥龜的要求下,四十幾人竟然只聽見些許的聲音,看來大家都對「保護喉嚨」這道命令十分認真。我心想看今天士氣這般高昂,下午的比賽,我們一定可以拿到最好的成績。

希特勒大老遠便瞧見了我,招手要我過去。他和幾個高一隊員正坐成一圈。我找了個空位坐下,希特勒說︰「凱子,怎麼來得這麼晚?」

「不是八點四十集合嗎?」

「大家都來啦!」希特勒笑笑地說︰「像我,七點半就來了!哈哈!」

我尚未答話,坐在我對面的一個高一隊員——記得他叫做林家儒——向希特勒問道︰

「希特勒,你詩韻盃唸什麼詩?」

希特勒偏頭想了想,抓了抓頭髮笑道︰「我忘了。你呢?」

「我唸『我最深的愛』。」

「情詩?」一個叫黃文凱的高一隊員問。林家儒瞪他一眼道︰「黃肥你去死啦!那是一首愛國詩,什麼情詩?」

「你拿第幾名?」希特勒又問。林家儒轉頭瞄了我一眼,訕訕地道︰「第三。」

希特勒笑了起來,拉過我肩膀笑道︰「哈哈!咱們說唱藝術社可比你們演辯社厲害了!凱子是第二名!」

我有點不好意思,不過心想原來林家儒是演辯社的,好歹勝了他,也是蠻爽的。陪著希特勒也笑了笑。

這時黃肥也在笑,他推了林家儒一把道︰「臭屁!知道厲害了吧?你看你多丟咱們演辯社的臉!還裝出一副『結屎面』?」

「知道什麼厲害!」林家儒瞪了他一眼,指著我道︰「只不過是第二名,有什麼好吹牛?有本事拿第一!」

我一聽不禁惱火,按住衝口要出的話,瞪了他一眼。心想你這人怎麼那麼沒風度?想不到他又續道︰「凱子!有種明年再比一次!」

「比就比,怕你不成?」

「用同樣的詩?」林家儒一臉挑戰的表情道︰「有種就別換!」

「用同樣的詩!」我心想你他媽的向我叫陣!真是不知好歹︰「再比一次也勝了你!」

希等勒不料一句玩笑話,竟然引起我倆互相對峙,連忙笑道︰「好啦!幹嘛啦!你們都很強啊!像我只拿第四名也沒說什麼,」說著分開我倆︰「自己同學,有什麼好爭的嘛!」

「你要是參加高一組,可能就沒有第四了。」林家儒道。瞧他的神色,似乎是說「像你這種功力,要不是高二組沒人才,你拿得到第四才怪」。我一聽更是按捺不住,他媽的說我兩句,我也不來計較;但你小子要砍我學長,可就放你不過!於是反唇相譏道︰

「喂!臭屁,你要是參加高二組,我建議你最好做出第四十名的心理準備!嘿嘿!」

林家儒一聽頓時起身,狠狠地瞪著我。我坐著沒動,冷笑著看著他。兩人僵持了一會兒。只聽他道︰「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等你扁我啊!」我聳聳肩︰「否則你站起來幹嘛?」

他眼中冒出火來,我沒表情地看著他。好一陣子四周都沒有任何聲音。我倒看你是不是真要動手。只要是,我就狠狠揍你一頓!不一會兒,他忍了下來,哼了一聲,轉身頭也不回地滾了。

八點五十五分。隊員全數到齊,包括國樂社一共五十個整,全都散坐在地下室的榻榻米上。老烏龜站到隊伍前,和大伙兒作精神講話,並作行前檢查。大伙兒彼此看看衣著服裝,確定統一無誤後,老烏龜說︰

「各位同學,我們即將要出發了。這次比賽的場地在明倫國中,從這裡走大約要一個多小時的車程。在出校門前,我有以下的幾點要求︰首先,保護喉嚨。除了練習之外,不許大聲說話,也不准吃辣的以及喝冰的。第二,注意紀律,休息時不要到處亂跑,別讓外校同學看笑話。第三,準時行動。我不要看到任何人練習或上台前三三兩兩地集合。都知道了沒有?」

大伙兒一齊點頭。老烏龜道︰「好,那麼現在分成兩排,依照準備上台的隊形排好,我們到樓上穿堂集合。」

大家依言離開地下室去穿堂,在訓導主任的陪同下整隊出校,搭上學校安排的遊覽車。其間長官訓勉,大家偷笑等情事,自不在話下。

在車上又點了一次名之後,我們開始朝明倫國中進發。我和希特勒坐在一起,他說林家儒其實人還不錯,就是嘴損了點,他勸我不要和人家鬥氣,其實給他說兩句,也沒有什麼大礙。我心想希特勒你就是人太好了,所以人家才會拿你開刀,便道我也沒有和他鬧翻的意思,只是他K你,我才砍他兩句。希特勒拍拍我的肩膀,笑笑地說了聲謝謝,便講起別的了。

車行至重慶北路,龍吟詩社丁社長拿起了「小抄」,用廣播器和我們又提示了些注意事項。此時大伙兒似乎都蠻興奮的,整車有些喧嚷。老烏龜似乎很想起來重申保護喉嚨的訓令,但瞧大家正在興頭上,也就算了。

一路無事。十點二十五分,我們到了明倫國中。

下車之後,我們又排成兩排,在社長的帶隊下依序進校門。明倫國中操場上有幾個正在上體育課的班級,見到我們,似乎頗為新鮮地盯著直瞧。

一個明倫國中訓導處的女老師跑來和社長接頭,她似乎對我們來得這麼早,感到有些意外。兩人諮商頗久後,她帶我們去明倫國中游泳池,以之為我們的休息場所。

游泳池是乾的,我們在池畔看台上坐了下來。老烏龜把河馬和社長叫了去,三人談了一會兒。然後老烏龜走到隊伍中,和大伙兒說道︰

「各位同學,我們比賽時間在下午。現在宣布等一下的作息時間。」他看了看錶道︰

「現在是十點三刻,我們在這兒走一次詩。這次練習只為複習,不要大聲練。練完之後解散,大家可以出去逛逛,或者到他們學校禮堂看國中組表演。我們十一點四十五分集合吃中飯,有沒有問題?」

大伙兒齊聲說沒問題,於是便開始練習。練到十一點五分,看情況差不多了,我們便解散出去晃。

十二點五分。

大伙兒回到游泳池畔,三三兩兩坐著吃便當。雖然因為保護喉嚨的理由,大半的菜都禁吃,但我們興高采烈地談著剛才國中組的表演,也不在乎便當淡出鳥兒來的「賭爛」了。

說實在的,國中組比賽真是一場大鬧劇。不像我們高中詩朗隊般地注重技巧,他們淨耍花招︰不但有小喇叭,大提琴等各式各樣的配樂,更有千奇百怪的舞蹈表演及行頭戲服,而布景道具上也是妙不可言。整體看來一點也不像在詩歌朗誦,反而類似小學生演話劇。看得我們這些大哥哥,在觀眾席上忍俊不禁地哄堂大笑,最後還是高三學長力持鎮定,及時把大伙兒帶離比賽場,否則咱們這種表現,可把學校的臉都丟光了。

十二點半左右大伙兒差不多吃完了,收拾一下殘羹剩飯,老烏龜說要再練練,社長告訴他國中組已然比完,於是我們便去比賽場。

比賽場地在禮堂樓下的一間活動室。說是活動室,實在也是不小了,感覺上有成功教室的四五倍大。我們進到活動室後,老烏龜要我們站成兩排,分列於舞台兩邊,說明了上台的方式。他特別叮嚀我們,上台時因為是兩排一齊上,所以走路的速度也是彼此配合。否則倘若一排都走完了,另一排在拖死狗,整個感覺就破壞了。

老烏龜說完,問大伙兒有沒有疑問?大伙兒同聲說沒有。他便道︰「好!那我數到三就上台,大家注意走路速度。還有,待會兒還是跟早上一樣,小聲點唸,沒有比保護喉嚨更……」

話還沒說完,活動室後面便響起一片嘰嘰喳喳的聲音。大伙兒一瞧︰好傢伙!景美女中的詩朗隊來了。

老烏龜瞧瞧她們,偏起頭想了想,對大家說︰「我改變主意了,待會兒加把勁兒!」

大伙兒一聽就樂了,敢情現在就要較量較量,登時興奮了起來。老烏龜悄聲道︰「等一下看我手勢,只要我把手舉起來,不管唸到哪裡,馬上就停下來。我們走幾段嚇嚇她們,可不用把實力全抖出來。」

說著他數一二三,我們兩排隊伍便依序上台。台下景美的學生笑咪咪地瞧著我們,似乎胸有成竹的樣子。這時大伙兒都有些緊張,表情看來很僵。不過我們都知道,只要一開始唸詩,她們景美的,可就要耽心了。

大家在台上站成四排,頓時場中一片寧靜。我們按照平常練習時的方式,先靜默個幾秒,以感受一下詩句的力量,同時亦把情緒帶起來。等第一句「一道探照燈警告說」的獨誦出來,便沈而有力地唸出團誦句「公無渡海」。

獨誦的高二學長深深吸了口氣,那口氣的聲音清楚可聞,正說明了他這句將有的威力。我們全體立時貫注精神,蓄勢待發。驀地,迅速沈雄的聲音暴起,登時劃破場中的靜謐。

四句一過,我們立刻在心中暗數一二三,然後便要全體使盡吃奶力氣暴出「海祭」二字的題目。正當此刻,忽然,老烏龜伸手晃了晃,大伙兒頓時鬆了下來。只聽他道︰「好!不用報題了!我們從第三段開始。」

老烏龜的意思大伙兒都明白。一台上快唸四句,等觀眾都還沒心理準備時,一鼓作氣地報題,是我們的氣氛運用。老烏龜不想現在就使出來給景美的看,所以便打住了大家。於是我們隨即由第三段開始。

一點二十分。

下台之後大伙兒輕鬆多了,我們興高采烈地大談剛才的練習,並拿那些景美小女生恐懼的表情取樂。整個隊伍除了老烏龜和幾個高三的還有些不放心,看來已經有了無比的把握。

台上景美的也練完了,現在正在整隊的是中正的人馬。老烏龜向我們說︰「好啦!別在這裡淨瞧別人了。我們去休息的地方。」

到了游泳池邊坐下,老烏龜說︰「剛才練習你們的表現不錯,但是還有些小毛病,現在我們來一一檢討。」他拿起詩稿說︰「首先是第一段的獨誦。你們幾個都是高二的,去年就比過一次,怎麼這次還那麼緊張?我們第一段排在報題和報校名之前,就是為製造氣氛,你們唸那麼快,誰聽得懂?」

他頓了頓又道︰「第二段團誦不錯,不過獨誦還是有毛病,」說著一指河馬︰「你那句『大哉南中國海啊!』咬字不清,唸得跟『大災難中國海啊!』一樣!」

「哈哈!」希特勒笑道︰「河馬鼻孔大!河馬舌頭呆!哈哈!」說著大伙兒也狂笑起來,河馬瞪他一眼,別過臉去不加理睬。

「你別高興!」老烏龜一指希特勒︰「你那句『推動老乾坤』唸得也夠嗆的了!上面連三句團誦的,本來都結在你那句上,結果你在那兒窮趕,氣勢一下子全沒了!你還笑!」

希特勒吐了吐舌頭,悄聲道︰「好厲害!」

老烏龜又道︰「第三段的團誦亂七八糟,我說『快接慢唸』,不是要你們一下子就出來!快接固然沒錯,但也得等上一句唸完再接吧?還有慢唸!你們搶著唸,然後又拖拖拉拉的,這叫什麼慢唸?出來要齊!唸句子要合韻律!收尾要清楚!全忘了嗎?」老烏龜道︰「來!從第二段開始再走一次,大家專心點,咱們練一段修一段。一!二!三!」

說著大伙兒便開始今天最後一次的練習。我們依照老烏龜的要求,一段段地走,一段段地改。最後又再走了整首詩。就這樣練到了一點五十分左右。老烏龜瞧大家的狀況已然可以了,便帶隊回到比賽場。

十一支隊伍已然來齊,各自在休息區坐著。此時場中亂糟糟地,不時有人來回走動。各校帶隊的老師或學長姐,也爭取上台的前幾分鐘做最後的叮嚀鼓勵。看到這個場面,我不由自主地有些緊張,手心熱熱地,微微開始冒汗。轉頭望了望希特勒,他朝我溫然一笑。

大伙兒似乎也感覺到這股賽前的壓力,開始顯得有些浮躁。河馬和社長商量了一會兒,決定帶大伙兒輕鬆一下。兩人走到我們座位前,向大家說︰「各位同學,現在離比賽還有十分鐘,我們來點節目,提一提精神。好不好?」

大家點頭,河馬便道︰「好!待會兒等我數到三,大家一齊唸校訓!怎麼樣?」

大伙兒一聽差點沒跌倒!這算什麼「節目」?不禁哄堂大笑。社長道︰「各位安靜一下!我們唸完校訓,一齊唱『歪校歌』,自己爽一爽,這樣可以了吧?」

「什麼是『歪校歌』?」有人問。

「你們沒聽過?」社長一愣,轉眼笑道︰「很簡單的,我教你們唱。」說著他便唱了起來。

我們聽他一唱,又笑了起來。原來所謂『歪校歌』,便是把我們成功校歌,取出其中幾句很八股的歌詞,加上一段很白痴的簡單旋律所創造出來的一首爆笑歌。大伙兒紛紛叫好,要社長再唱一遍,社長便依言再唱給大家學。唱完後,河馬道︰「好!那我們現在就開始啦!都準備好了嗎?」

大家一起道「好啦!」。老烏龜道︰「各位,待會兒唸校訓別忘了快接慢唸及接齊喔!」河馬大聲道︰「準備好囉!一、二、三!」

一曲結束,大伙兒笑鬧成一團,其他的隊伍都興沖沖地望著我們,似乎也想參與我們的嘻鬧。社長大聲道︰「一二三唸校訓,來!一、二、三!」

我們大聲唸出「堅定信心,邁向成功」的校訓,老烏龜一聽,笑著罵道︰「一點也不齊!再來一次!一、二、三!」大伙兒又唸了一遍。老烏龜道︰「還是有人放砲!一、二、三!」

「堅定信心!邁向成功!」

「太小聲啦!」

「堅定信心,邁向成功!」

「太快啦!」

「堅!定!信!心!邁!向!成!功!」

大伙兒唸畢,一齊放聲大笑。場中各校同學也被我們帶動,使原本緊繃著的氣氛,一下子緩和了不少。老烏龜等大家安靜了點,悄聲道︰「你們表現得太好了!要齊就齊,要多大聲就多大聲!而且句尾的『頓收』也表現得沒話講!放心吧!待會第一名必定是我們的!哈哈!」

就在此刻,廣播機響起了司儀的聲音︰「各位來賓,各位老師,各位詩朗隊的同學,歡迎蒞臨明倫國中。七十七學年度高中職詩歌朗誦比賽馬上就要開始了。請各校的同學就定位,一號稻江商職請準備。」

稻江的女生向舞台左右走去。希特勒對我說︰「她們是來湊人數的。」

「這話怎麼說?」我問。希特勒說︰「這種比賽,一向都是我們或北一女,景美,再不然就是開南商工在拿名次。她們這種學校,像什麼中正靜修等等,只是志在參加而已,哈哈!」

台上司儀開始介紹評審裁判,裁判們一一起立向大家致意。我問希特勒︰「這些裁判都是學過詩朗的嗎?」希勒笑著搖搖頭。我又問︰「那他們都是幹什麼的?」希特勒道︰

「有的是國文老師,有的是詩人,反正都是這一類的。」

「那他們懂詩朗嗎?」

「不知道。」希特勒雙手一攤,聳了聳肩。

司儀介紹完了裁判,開始講解比賽規則︰「比賽時間八分鐘,超過或不足半分鐘不扣分,其外每半分鐘扣分一單位。從第一人上台開始計時,最後一人下台時計時結束。比賽時請順序的下一位,在舞台兩旁的預備位置準備上台。凡是唸到號碼三次未上台者,皆視同棄權。請各校同學把握上下台時間。」司儀頓了頓,宣布道︰

「現在開始比賽。一號請上台,二號請準備。」

「八分零七秒,不扣分。七號請上台,八號請準備。」

比賽進行到現在已經快兩個小時了,各隊互有精采,實力上似乎沒有很大差距,坐了這麼久,大伙兒都有一些浮躁。剛才六號在表演時,社長看出大家情緒不穩,帶隊出去晃了一會兒。老烏龜讓我們在場外某處坐成一圈,講了些以往的光榮事蹟,好不容易才又挑起大家的動力。只不過為了保護喉嚨,不給大伙兒說話機會,氣氛未免差了點兒。

再進場時六號的復興高中剛下台,上場的是七號的北一女。老烏龜等大家都坐下了,向我們悄聲道︰「大家注意北一女的表演,她們這次有備而來,實力不錯。」

大家依言觀察。台上北一女的同學只有七八個,站得散散亂亂。那七八個邊走邊唸獨誦,氣勢似乎不強。

約莫唸了一段左右,那幾個站成兩排,用團誦的方式報題︰「台北市立第一女子高級中學朗誦——」

「注意了!」老烏龜道︰「好戲登場!」

語音未落,忽然聽見一群「哇!」的喊聲,舞台兩旁所有等待中的北一女詩朗隊,一擁而上地跑進舞台中央,在大家都還沒反應過來時,已然整整齊齊地站成四排,同聲報出了她們的題目︰

「擊!壤!歌!」

我們都呆住了,想不到他們竟然用這種方式上台,而且竟然能夠那麼整齊迅速!老烏龜道︰

「別耽心,這只是個噱頭罷了。再往下看。」

說著北一女的已經開始唸詩了。大伙兒一言不發,盯著她們直瞧。老烏龜道︰「你們留意她們的團誦,是不是又齊又清楚?」

仔細一聽,她們果然如老烏龜所說的一般︰團誦非常齊,開始到結束全然清清楚楚,一個放砲的都沒有。不但如此,她們甚至可以連著唸上四五句團誦,而且每句之間都沒有中斷或「聲差」(兩部在音量上的差距)。

老烏龜瞧大家緊張無比的模樣,便又說著︰「大家別緊張,她們團誦唸得齊不算本事,我們也差不了多少。」

「可是我們不敢像她們一樣,一句接一句,全是團誦啊!」一個高一的說道。

「放心吧!」老烏龜笑著向場中一指︰「你們瞧那個!」

大伙兒順著老烏龜所指的方向看去,不禁都鬆了一口氣;原來她們之所以能唸團誦唸得這麼好,是因為有一個「指揮」!只見那個北一的指揮站在裁判身後,煞有介事地,如同指揮樂隊般揮舞著雙手。瞧真一點,可不是嗎?台上的北一詩朗隊,正是依著她的手勢,唸著整齊劃一的句子,無懈可擊地大珠小珠落玉盤!

我們心想他媽的原來如此,這算什麼能耐本事?但是,老烏龜隨即又道︰「你們別高興。比賽規則裡又沒有說不許有人指揮!她們唸得齊就是本事!你們得好好加油,知道嗎?」

大伙兒正經地點點頭。老烏龜似乎頗為滿意,微笑著說道︰「她們有指揮,團誦唸齊沒什麼。待會兒咱們使真功夫,照樣唸得比她們還齊!至於獨誦,她們可就差遠了啊!」

「七分五十三秒,不扣分。八號請上台,九號請準備。」

北一女的整隊下台。老烏龜道︰「走罷!全體起立。分兩部到舞台左右整隊。」

大伙兒依言起身,第一部自台左上台,由社長領隊;第二部自台右上台,由河馬領隊。希特勒是第二部的,他拍我的肩膀,溫然笑道︰「學弟,加油啦!」

「謝謝!你也是。」

我們在社長的帶隊下走至台左,分成兩排排好。社長要大家再次檢查一下服裝。

即將上台前的心情著實緊張,我兩手全是汗,全身一陣陣地發熱。大家都沉默不語,氣氛十分恐怖。社長看來也是壓力很大,不過身為社長,加上在演辯社身經百戰,他比起大伙兒來較為鎮定,微笑著說︰

「等一下上台時別忘了在體育館中練的步伐,千萬不要跑。凡是馬上就要獨誦的同學,前面幾句的團誦就別唸了,好好呼吸準備一下……」他頓了頓︰

「一切靠你們了!加油!成功是最好的。」

大伙兒點頭。心中默想著整首詩,咀嚼著馬上就要唸的「海祭」。這時場中十分寧靜,除了台上表演中的隊伍外,沒有任何聲音。

不一會兒,老烏龜從第二部那頭走來。他先同社長說了幾句,隨即對大家道︰「待會兒上台的時候,請各位記得要配合國樂社的拍子。該講的平常都講了,快接慢唸,團誦要齊,破音就破音,可別唸到一半停下來。都別忘了喔!」他頓了頓又道︰

「大家別緊張,我們的實力比任何一隊都好,特優第一名絕對沒有問題!堅定信心,邁向成功!」說著向大家鼓勵性地微微一笑。

轉眼間,台上的隊伍已然表演完了,廣播器中響起司儀的聲音︰「八分三十五秒,扣一分。九號請上台,十號請準備。」

「走!」老烏龜伸手一揮,舞台左右的成功詩朗隊,排著整齊的步伐,由兩端魚貫上台。我的心怦然跳著,剎那間湧現了一股既緊張又興奮的情緒,耳邊只聞老烏龜一聲「加油!」,之後便什麼也聽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