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趕場

十月十九日。第一次段考。

又是這樣!交卷的鐘聲一響,那一票自以為謙虛的傢伙便聚成一堆,目中無人地大談考試題目。放眼望去每個人都是愁眉深鎖,一面瞧著題目卷歎氣,一面唸唸有辭︰「完了!這一題又錯了!」「毀了,沒有九十分了!」「糟了!答案卷沒寫名字!」「死定了!又扣兩分!」再不然就是三五成群地互相推崇對方︰「哇塞!這你也會,真強耶!」「我的天啊!他要滿分了!」「你他媽的真有夠用功」……林林總總,不一而足。但是所有人話中都聽不到什麼誠意,讚人的話中帶刺,自憐者語露驕矜。這就是所謂的「好學生」,他媽的怎麼瞧怎麼不順眼。

而那些平常被認定奇混無比的一伙人,像詩聖和孔子他們,一下課就去哈草世界,彷彿剛才根本沒在考試一般,對成績渾不當一回事。另有一種人正在教室裡專心地刻鋼板,他們一邊對著考古題或猜題祕訣,一邊用鉛筆在桌上抄寫著他們認為最有可能出的題目,對外界諸般吵鬧聲置若罔聞,一心想著「刻的愈快,分數愈多」的箴言。尤其是菜包,平常打死他也不願動一動筆,可是現在寫字的速度,可真教人歎服。

考完數學時是下午兩點五十分。我第一個交卷。並非因為胸有成竹,而是根本不會。交卷時小光看了我一眼,眼神之中彷彿在問︰急什麼?紙條馬上就到了!我向他一笑,感謝他的「友誼」,不過交了就交了,作弊幹嘛呢?其實,我並不是清高得二五八萬地不屑作弊,只是不喜歡「在眾目睽睽下偷偷摸摸」的感覺。

走進廁所就聞到菸味,我不禁愣了一下。心想難道有比我更早交卷的人嗎?於是朝裡頭喊了聲︰「裡頭是哪一班的?」

語聲未落第三間的門就開了,出現了詩聖緊張的臉。瞧見是我,他鬆了口氣,脫口罵道︰

「凱子啊,嚇死人了!沒事叫個屁啊?」

「抱歉……」,我連忙道歉,惹火詩聖可不是好玩的︰「我不知道是你。」

他看我一臉殷勤,不禁笑了出來︰「這麼早就交卷?」

「寫三題填充,其他都不會,賴著幹嘛?」

「三題填充?」詩聖皺了皺眉頭︰「寫得出東西就不錯了,擺副臭臉作什麼?」

「我說的是班級姓名座號,三題填充!擺副臭臉不算過份啊!」我解釋道。詩聖哈哈大笑,安慰道︰「算我不對。別難過,咱們半斤八兩。」

「你什麼時候出來的?」我問道︰「怎麼沒瞧見你交卷?」

「我根本沒進去考。」

我一怔︰「這麼帥?」詩聖道︰

「這不是帥不帥的問題,反正不會,又作不了弊,還去考個屁?」

「沒錯,」我贊同道︰「考數學真恐怖,一個作弊的都沒有。」

「這兩天誰照你?」詩聖問道。

「我不作弊。」心想誰跟你一樣?只聽詩聖道︰「他媽的這兩天真開了眼界了,高二那一票真誇張。」

我同意地點點頭。我們學校段考時安排了梅花座,也就是高一高二混合坐以防止作弊。不料此舉竟然提供了我們這些小高一一個見習作弊技巧的機會。大伙兒今天是習慣了,昨天考國文時,諸位菜鳥們可開了眼界︰所有高二學長竟然都在作弊!方法由翻書、小抄紙條刻鋼板打手勢及前後觀察等等無奇不有,似乎全然不把講台上正用冷峻目光注視四周的監考當做一回事。這些學長一反中國人的散沙個性,表現出大時代青年的合作精神︰只要監考一移動,坐在第一排第一個「必死位」的學長便立即輕聲示警,信號一出,四下應和立起,所有行動倏地中止,二三十個文抄公馬上正襟危坐,乖得跟孫子一樣。等監考一放鬆注意,他們即刻又接續適才未完成的動作,抄書的拉扯書籤,刻鋼板的查閱桌面,傳小抄的製作副本,長頸鹿叫人垂下考卷。

交卷那一刻最精采,坐最後一排的負責收考卷,他們利用一團混亂的時候,迅速地將考卷掉包,而那些等了半天的學長就利用這一刻猛抄,總計收考卷不到三分鐘,整排的人都可以抄個夠本。一伺鐘響下課,他們便聚成一堆,成功的配對互相道賀,失敗的組合彼此責難,一時弊功四傳,蔚為奇觀。這一手讓我們高一的目瞪口呆,有好一陣都定在那兒。不過,當然啦,以我們的資質,第二節考英文時,地不分前後,人不分年級,全班都弊得不亦樂乎了。

「不作弊……」詩聖朝我點了點頭,不勝感歎地道︰「好孩子,我重考就是因為國中弊得太凶,唉!」說著歎了口氣,又點了一根菸。瞧我不作聲,便遞了一根過來︰「來一管吧?」

「謝了,我不抽菸。」我笑了笑拒絕。詩聖看了我一眼︰「真的不抽?是不會還是戒了?」

「嗯……會啦,不過沒癮,國中抽過幾天。」我答道︰「不過玩玩,沒煩事不抽。」

「好吧,」他把手縮回去︰「不買帳,混球。」我知道他這句是玩笑,也不以為意。自顧自地上我的廁所。良久,詩聖開口道︰「凱子,你怎麼常蹺課?」

「早上陪馬子,下午社團公假。」

「馬子唸哪裡?」

「北一女……」我遲疑了一下︰「……補校。」

「補校有什麼不好?」

「我沒說不好啊!」拉上拉鏈,我轉過身道︰「為什麼這麼問?」

「沒什麼。」詩聖深深吸了口菸,又緩緩地吐出,老半天後續道︰「有馬子要好好珍惜。」

「幹嘛這麼講?」

「反正珍惜著就對了。」詩聖有點不耐煩︰「你真的不抽一根嗎?」我搖搖頭。他便道︰「好吧,那不廢話了,滾吧。」說著關上了門。

我在原地站了一下,然後去洗手。心想詩聖今天怎麼說這麼多話?他在我們班是大哥,為人蠻海的,說話也很爆笑,詩聖這個外號就是因為他擅長作黃色的打油詩而來。不過,他很少像今天這樣,看起來蠻正經的,似乎有點心事。這位仁兄平常除了和大伙兒胡鬧,就是自己蹺課去打撞球,我開學到今天沒跟他說過幾句。小光私下曾告訴我,聽說詩聖別看他愛搞笑,實際上不是很快樂,好像以前談戀愛受過一次大刺激,才會成現在這個吊兒郎當的德行什麼的。

我想了想,決定留下來。

「詩聖,」我敲了敲門︰「開門一下。」

「怎麼?你還沒走啊?」開了門,他探出頭來︰「是不是煩了?」

「沒錯!我陪你一管。」

「他媽的虛偽傢伙!」他開心地笑了。

十月二十五日。

今天下午有詩歌朗誦集訓。昨天廣播集合,河馬給我們耳提面命了好一陣,看那德行是蠻緊張的。考試那兩週沒練,上個月練的東西忘得一乾二淨,今天的練習,一定有好戲看。

果不期然。下午第一節詩朗隊集合,四十分鐘以內沒幾個人來。氣得河馬嘴巴都歪了。好不容易人都湊齊,一練之下更可怕。放個假詩稿丟得差不多,加上通知匆促,隊員不齊,而人各異志,那個亂就別提了。吵吵鬧鬧地好不容易進入情況,已是近放學時分。河馬一火,下令繼續練習。這一路行來練到快六點,大伙怨聲載道,歸心似箭。河馬不得不在民怨洶洶下順應輿情,放虎歸山。

我和希特勒一齊走。看了看正好六點整,想想回家會塞車,便拖著希特勒一齊去麥當勞。麥當勞中人潮洶湧,我倆找位置找了半天也沒著落。希特勒眼尖,看到了一個人獨坐吃漢飽的河馬,於是我們便和他湊一桌了。

「河馬,」希特勒說︰「你怎麼一個人?」

「煩啊!」河馬說︰「詩朗隊的情況蠻糟的。」

「放個假難免的嘛!」

「說的也是。」我說。

「學弟,」河馬問︰「你叫什麼名字?」

「你混喔!連我學弟的名字都不知道,」希特勒敲了敲河馬那禿亮的肥大前額笑著說︰「他就是董子凱嘛!」

「喔。」

「學長……」我剛開口,希特勒打斷了我︰「叫他河馬就好了!」

「河……」我看了學長一眼,他正在瞪我。想想算了︰「……我說學長啊……」

「叫他河馬!」希特勒說︰「哈哈!像河馬就叫河馬嘛!有什麼關係?」

「少惹我!」河馬吼了一句。嘴巴大大地,說實在的也真有點像。我偷笑了一下。河馬又轉頭惡狠狠地問︰「你笑什麼?」

「沒什麼……」

「他在笑你像河馬!哈哈!」希特勒笑道︰「不信你對鏡子打個呵欠看看!」

說著說著希特勒和河馬兩人便開始大談詩朗隊。兩人在高一的時候就參加過詩朗隊,知道一大堆「傳統」。所謂傳統,在詩朗隊有兩種含意︰一是指詩朗隊的光榮紀錄,一是言詩朗隊的藝術形式。成功中學詩朗是全國有名的,不知多少年前就稱霸於校際。據河馬說,當年的盛況空前,每名詩朗隊員都引以為傲。尤有甚者,在某一年比賽中,我們輸給北一女及建中,所有的詩朗隊員竟同時放聲大哭,而在頒獎儀式中全體唱校歌退席。那年以後,詩朗隊的學長在訓練時必會半開玩笑地叫學弟把校歌練一練。

當然,在「成功是最好的」這個流傳已久的信念下,次年我們便以懸殊的差距勇奪冠軍,打得建中詩朗從此消聲匿跡,從此再也不敢參加比賽。

成功的詩朗,是一種傳統形式的詩朗。所謂「傳統形式」,並不是指我們像母親節時廣播電台那種「母親,喔!您真偉大,喔!」噁心得要命的「朗誦」,而是「有技巧」之謂。這幾年風氣開放,各校的詩朗隊或多或少都加入了一些花招,像什麼音樂伴奏等等亂七八糟一大堆。只有我們成功,一直堅持一些傳統的技巧,如「快接慢唸」「輪誦」「疊誦」……等。

是故,我們的訓練非常嚴格,因為當上台之後,除了依照十幾年來的慣例,請國樂社在必要的橋段幫們敲敲鑼外,我們沒有一絲取巧的餘地。只要在團誦句中有一人放炮,或獨誦句中有人沒有念對音調,都足以令我們失分。

每一屆詩朗隊在集訓之初,學長們都會開好幾次的會,爭執是否要改改作風,放棄傳統。可是無論形勢如何不利,意見如何紛歧,爭執如何火爆及信心如何低落,最後的決定都是一樣——堅持傳統。這個抉擇後的意義不是成功頑固保守,不是學長食古不化,之所以堅持的唯一理由就是「技巧是真功夫,而今日只剩成功中學詩歌朗誦隊會了」。這是一種對真理的堅持,亦是一種不能從我們這裡失傳的責任感。

兩位學長熱血沸騰地談。感覺上,不但一直是詩朗隊幹部的河馬有那種堅持傳統的決心,就連每天嘻皮笑臉的希特勒,也是那一臉的捨我其誰。我想,這就是傳統之所以是傳統,成功詩朗所以是成功詩朗的精神吧!

不自覺地,也感動了起來。

十一月七日。

隨著「中新友誼之夜」的日趨逼近,小光和我的練習也益發快了起來。希特勒打聽到詩朗比賽延期的消息,是故這兩天我們都不去集合。

通過連三個禮拜去中國青年服務社找傅老師,如今我倆的台風已有顯著改進。當然啦,以我和小光這種懶人而言,儘管練了不下數十遍,段子仍然背得東倒西歪。幸好這個段子小達和希特勒也沒有細看,所以每當我倆忘詞時,便胡說八道一番,亂扯兩句打馬虎眼,而他們卻也從未發覺。

反正傅老師說過,相聲嘛!還不是用來逗笑的,多一句少一句不是很明顯,只要觀眾沒發覺,我們要怎麼講都無妨。

小光和我心知肚明,倘若就這樣上台,效果一定會打折扣,但段子那麼長,背起來還真是不容易。是故我們逐漸培養出某種默契︰當接不去時,對方就用即興的幾句廢話,設法將主線兜回來;而忘詞的一方則不強行硬想,只順著對方的話頭即席對答,在不知不覺中回到主題。

「最近狀況不錯,辛苦你們了。」小達看我倆坐在椅子上,累得要死的樣子說︰「按照這種進度,你們這個禮拜應該可以走完一次。等到下禮拜一,我們便開始走台步及磨動作。」

「別這麼樂觀,」我說︰「段子背不來,沒辦法走台步。」小光贊同道︰「沒錯。我們段子實在背得有夠差勁。」

「這麼難嗎?」希特勒問。我笑著歎了口氣︰「唉!你試試就知道,沒這麼容易。」說著遞出段子。希特勒不接,搖頭笑道︰「算了,我太笨,一定背不來。」

「你們兩個加油啊!」小達說道︰「社團是否有搞頭,就看這一次了。成立以來我們都沒什麼表現,這次要是搞不定,以後學校就看不起咱們了。」

「演辯社也會笑話。」希特勒接口。

「放心啦!」小光瞧他們兩人耽心的樣子,便笑著說︰「你們愁眉苦臉的做什麼?凱子和我情況好得很,背稿又不是什麼大問題,你們緊張什麼呢?」

小達和希特勒微笑著點點頭,轉過來各瞧我一眼。我也點頭道︰「對啊!放心吧。」

希特勒伸手拍拍我倆肩膀道︰「聽你們這麼說,我們就放心了。將來社團交給你們,還有得忙呢!」

「現在講這個不嫌太早了點嗎?」我問道。小達回答說︰「不早。我們商量過,希望你們兩人接下社務,省得日後選舉,又會像演辯社一樣吵得天下大亂。」

「高一社員那麼多,一定要靠我們嗎?」小光似乎不太有興趣地道︰「我只愛練段子玩兒,可沒興趣當幹部。」

「成功的社團……唉!」小達長歎一聲,不勝感歎地道︰「五十幾個說起來也是很多,參加校外活動成績也不差,但是因為是正課,所以每個社團中,真正為了興趣參加……」說著看了我和小光一眼︰「……像你們一樣的,可真是不多。」

「是啊,大部份都是和社長談好,他交社費,你讓他混的人。」希特勒接口說道︰「你們上次上社團課時,應該都看到了吧? 」

我倆點頭。小達又道︰「所以啦,現在不趕快培養人才,將來就混不下去了!」

「小達,算了吧!」希特勒拍了拍小達,鼓勵道︰「先別耽心,等他們把這次的表演搞定再說。」

「對嘛!」小光笑道︰「搞不好我們把這次表演弄好,之後社團就一砲而紅了啊!這樣你還愁什麼訓導處罵,還是演辯社笑什麼的呢?」

我也附和道︰「就是啊,社長,先管火燒眉毛的事吧!」

「沒錯,」小達摟著我倆笑道︰「就靠你們了,好好加油啦!」

晚上接了小玫之後沒有直接坐車,我倆順著重慶南路,往植物園的方向走去。

小玫今天不知道做了什麼,看上去有點疲倦,但她卻執意要和我散散步再回去。我心想妳這麼累,有什麼事改天再說不行嗎?不過對於她的主張,我從來就沒有辦法反對,是故只好幫她背起書包,一齊走在靜靜的大道上。

她似乎對我每天練社團,而不能在放學後在金橋碰頭的事十分介意。她說她近來心情不太好,希望我能儘可能地在她身邊。說實話,雖然我極力聲稱我的確很想,只是社團不允許,但我私忖自己實在是有些忽略她,而感到十分歉疚。尤其是禮拜六,因為下午都要去中國青年服務社和傅老師學相聲,通常練完之後都累去了半條命,是故這個小玫和我最珍貴的時間,已有好幾個禮拜都是在我自行回家的情況下渡過的。對於一個像小玫這樣有自尊心的女孩,今天她對我說的話已近似哀求了。是故,雖然我感到萬分為難,仍答應她每天放學後,我們都會如同以前剛開學時一般,在金橋見那短短的一面。

她牽起我的手,似乎是很感動。我知道她一定明白這個要求帶來的不便,因為,她一反平日的羞澀,在大街上,當著四下許多同學,就給了我長長的一吻。

我發覺自己實在是個大忙人,每天下午幫我請公假的社團就有兩個。中新友誼之夜表演在即,小光和我卻一直無法把段子背熟;詩朗隊那邊反正大家都混得要命,倒是不差我一個。但無論去哪一頭,每天中午都得傷半天腦筋。照理我該以說唱藝術社為優先,但詩朗就這麼一次,那個高三學長又對我非常照顧,是故,算起來我去練相聲的次數,反而還比較少呢!

十一月九日。

「停停停!」河馬面色凝重,叫我們這一群烏鴉停止喊叫︰

「拜託你們好不好?專心點!把感情投進去!」河馬歎了口氣。說︰「馬上就比賽了,你們連最基本的唸齊都做不到,真是……唉!我真的無話可說了!」

「那麼解散詩朗隊好了,哈哈!」希特勒的聲音從隊伍中傳出。

「放屁!希特勒!你不要攪局!」河馬一吼。火上加油的希特勒吐了吐舌頭,笑笑地說︰「好!哈哈!我閉嘴。」

「你們要記住,」河馬說道︰「我們唸的『海祭』,是說一個從海上投奔自由的青年,慘死在鯊魚及追捕的人的逼迫之下,是一個痛苦的故事……」河馬又歎了口氣︰「唉……你們有沒有這種感覺啊?真是的!」

「我沒有。」一個聲音冒了出來。

「我也沒有。」另一個聲音說。

「我啊,哈哈,沒有。」可能是希特勒的聲音說。

「什麼感覺啊?」一個不要命的傢伙問。

一時「沒有」「我不知道啊」「有什麼感覺」的聲音此起彼落,來勢洶洶地傳入河馬的耳朵,把河馬本來就鐵青的臉孔扭曲成一塊血肉模糊的大餅。只見河馬仰天長歎一聲,口吐白沫,向後跌倒,生死不明。

十一月十日。

下課鈴響。一哄而散。

「凱子,你幹嘛吃得這麼急?」老二問正在狼吞虎嚥的我︰「小心消化不良喔!」

「時間來不及啊……唔……」我硬是吞下了嘴裡的那口飯︰

「……下午要練相聲。」

「你昨天不是練詩朗嗎?」

「是啊!兩個都得去。一天去一個,公平嘛!」

「忙人。」

「少囉唆。」我三口兩口扒完了飯,收好便當,整好書包,對老二說︰「別忘了,下午若是有老師問,你就說……」

「你公假。」

「對!謝了!」

「慢走啦。」老二做作地揮了揮手︰「忙人再見!」

「少來這套,拜拜。」

十一月十六日。

「我得走了。」我拿起了書包。

「他媽的,」小光說︰「你這小子!每天不是沒來,就是來打屁聊天,你他媽的到底還要不要上台啊?」

「唉呀!別廢話了,」我說︰「我要兩頭跑已經夠忙的了。每天下午練到快六點,馬子不高興了。」

「她為什麼不爽?」

「每天練到那麼晚,和她沒有碰頭的時間,難免會不高興。」我歎了口氣︰「女人嘛!」

「這有什麼關係?你又不是要練一輩子。」

「我也在納悶啊,」我說︰「告訴過她再兩個禮拜就上台了,她也不是個不講理的人,但就是會不高興。」

「好吧!那你明天來不來?」

「不一定,看詩朗集不集合。」

「他媽的。」

「饒了我吧!」

「好啦!快一點背稿。」

「我知道。明天見!」

「唉,」小光對我眨了眨眼︰「家室之累。」

十一月二十五日。

「你好忙喔!」

「沒辦法,一下兩個大活動。」

「找個時間陪陪我。」

「我會啦!」

「我們校慶你會來嗎?」

「哪一天?」

「十二月十二日。」

「喔……」我為難了一下︰「那天晚上是『中新友誼之夜』,我要上台耶。」

「……」

「……早上要練習……」

小玫看著我,眼睛中透著一絲失望︰「你不來?」

好生為難。那天整天公假練相聲。要是我去北一女,小光他們一定會殺了我。

「這個……這個……」

「來不來?」她再問一次。

「唉,」我歎了口氣︰「我去。」

搞她不過。

「各位學弟,注意你們的速度,」河馬說︰「來!一!二!三!」

「海祭!」

「不齊!再來一次。一!二!三!」

「海祭!」

「祭字拉長一點。一!二!三!」

「海祭——」

「太長了!稍微慢一點!再來一次!」

「海!祭!」

「算了!這裡改成一個人唸好了!」

「這兩句接快一點。」小達說︰「試一次看看。」

「孩子們都好?」

「孩子們都……」

「都……?」

「停!凱子,這一句快一點出來。」小光說。

「OK!再來一次!」

「明天又不行?」

「抱歉……」

「好吧,」小玫雙肩一聳︰「真受不了你。」

「又要唸詩了?」老二說。

「今天是相聲。」

「拜拜!」

「別忘了……」

「說你公假!」

「謝了。」

「快走吧!」他揮了揮手︰「公假快樂。」

每天練習再練習,心中來來去去除了相聲就是詩朗,除了「好」就是「海祭」。昨天晚上作夢都夢見「海祭」中的場面︰一輪明月照在海面上,游泳的青年被巡邏艇及鯊魚群追逐。青年越游愈慢,背上中了一槍,血水招來了鯊魚。片刻之後,只剩一具白骨在黑暗冰涼的海水中浮沈。四下亮了起來,我驟然發現小光和我站在台上,我忘了稿,正在被台下氣忿的觀眾奚落。隱約之中,老二和小玫站在台下,兩個人臉上皆露出憂傷之色。老二說我就是吃飯吃太快才會忘稿,小玫似乎想說什麼,但沒出聲,只是咬了咬嘴唇,眼中含淚。

我驚醒,坐在床上喘氣。流了一身冷汗。

「學弟!加把勁兒!你們已經抓到感覺了!」

「凱,明天下午別練太晚,陪陪我好嗎?」

「學弟!相聲其實和詩朗一樣,要快接慢唸!懂不懂?」

「下午我會幫你請公假的!快去吧!」

「對!就是這樣唸!感覺好多了!」

「凱子,小光,你們的表現好多了!」

「只剩兩個禮拜就比賽了!學弟!今年成功詩朗就靠你們了!」

「我知道!和老師說你公假!」

「凱,謝謝你陪我。我最近需要你在身邊。」

「下星期你倆可以上台了!說唱藝術社有你倆就搞定了!」

「今天詩朗練到這裡,各位可以回家了。」

「加油!」

「加油!」

「明天就上台了!晚上早點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