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星火路之舞

今天是週末,中午詩朗隊練習結束,我馬上去重慶南路吃中飯,隨即依約去北一女,和雲表演那段「董周家」給她們班聽。

這幾週事情很多,變化像山間陰晴一般地不定,一件又一件地接踵而至。首先是我跟小憶有了裂痕,兩人雖然沒有吵架,但都知道對方中心有話沒說。上個月底去基隆後我們就沒再見面,早上固定的空中約會也時有時無,端看我是否打過去而定。

其實這樣也好,我心想。這個月來見面得少,正好在我和她之間製造了一點距離;今早打電時反而更顯親近,比前些日子的對坐無言,反而更添幾分男女朋友的感覺。

詩朗隊那邊是越練越緊了。令年比賽在一月十一日,距今天只剩一個月左右,時間比去年少得多。要不是「念李白」比「海祭」容易,上次的亂象只怕又得演出續集。

今年老烏龜沒來,一應帶隊事宜全由河馬和七字頭社長騷包陳負責。說實在也是奇怪,龍吟詩社的社長總是那個調調︰有點斯文、有點女性化,兼且帶點京劇花旦的味道。去年小丁就是如此,今年騷包也不例外,每次集合時吼人的都不是社長,反倒是高二、高三的學長們出力較多。像今年吧,第一部的集合狀況和秩序就是我在管;不過我蹺隊的情況也算不上輕微,是故近來河馬一天到晚找我麻煩,真是怕他怕透了。

「念李白」這首詩雖然是三首詩拼湊而成的,但仔細感受一番,可以說拼得實在不錯。開頭先用高力士捧靴,李白卻失蹤破題,創造一種飄渺虛幻的氣氛;之後李白詩成,黃河自詩句湧出,驚濤豪笑,萬里滔滔入海,一路傾洩而下的氣勢,直接帶出第三段的側寫;詩仙飲酒而醉,一醉而狂,冠蓋京華的囂鬧,皆不及水晶絕句噹然挑起的回音;詩尾長安陷落,滿地傷兵難民,李白醉臥在胡馬羌馬交濺的節奏裡,把酒杯往空中一扔,在詭綠的閃光中疾旋,在大鵬不驚,仙鶴未招的寂靜裡完成萬里歸程。整首詩完全沒有點出李白的一言一語,但詩仙的狂傲,卻在周遭的事物中明顯浮現︰現於力士的怨憎,龍門的壯闊;現於楚狂的隱遁,而成在天下大亂之時的一醉不醒。以至人逝名傳,止於永恆的傳說故鄉。

今年高一人才濟濟,較之去年只有黃肥、臭屁和我還算夠力的場面,可算是盛極一時。得天下英才,我們當學長的自然不亦樂乎地教之;加上高一演辯社的隊員不多,我和希特勒更是樂於和他們親近。才一個多月,我們已經和小基基、徐胖、白鬼、阿暉等人混得很熟了。比較起去年那些演辯社的老兄,反而數我們幾個玩得最愉快哩!

十二月五日上台唱歌的日期越來越近,雖然我練功的情況還稱順利,心情卻越來越見緊張。這兩天我有點累,不知道是感冒了還是怎地,喉嚨的狀況不太好。狗弟說這是常事,不過你缺乏上台經驗,最好還是多休息。是故這個禮拜我晚上都乖乖待在家裡,偶爾精神較好,才跟他們去練習。

近來跟大家的感情是越來越好了,前天晚上小嘟和大姊喝醉吵架,我還居中調解了半天。小嘟近來脾氣很差,常常動不動就發脾氣,我們之中他反而最聽我的話。據詩聖說,小嘟幾乎跟我同時和女朋友分手,那一陣子他毒性大發,整天都以迷幻藥麻醉自己,自從暑假跟我同病相憐半天之後,他才算恢復了正常生活。是故,詩聖歎道,我們之中除了狗弟還算正常,大家幾乎可以像披頭一樣,組個「楜椒軍曹寂寞之心俱樂部」了。

前天晚上氣氛真的很怪,除了大姊和小嘟不知為何吵得天昏地暗,狗弟更和森怪因為酒量的問題爭得面紅耳赤。狗弟當天真的醉了,講話一塌糊塗不說,舌頭更短得令人難以瞭解他在說什麼;森怪叫他別喝了,他則怒氣沖天地辯解說自己千杯不醉,一個不知所云,一個不善辭令,吵起架來真的很搞笑。昨天午間靜息的時候,我甚至還將兩人的對話寫入段子,搞出一段名為「醉鬼行令」的單口相聲,打算今晚講給大家聽,好好糗他們一頓。

我想著心事,穿過中午行人擾嚷的重慶南路,在總統府前紅磚道上默念著「董周家」的段子,沒過一會兒就到了北一女大門口。

雲早就等在那裡了,我隔著紅綠燈整了整衣冠,便大踏走走過去。她立刻迎上,微笑著說︰「呀!來了!大家都在等你哪!」

「有多少人留下來?」我問。

「全班差不多都在,」她笑道︰「只有五六個去補習。」

「這麼多啊?」我嚇了一跳,心想這不是快要五十人了嗎?不禁有點緊張,當下把領帶鬆了鬆,她上下打量我一番,讚歎地道︰

「你們成功的新制服真好看。」

「謝了,」我笑道︰「我也覺得,這套制服真的蠻神氣的。」

「呀!神氣不神氣,還是要看誰在穿!」她也笑道︰「你穿起來蠻爆笑倒是真的。」

我對她作個鬼臉,兩人當下走進北一女校園。她向門房打聲招呼,我則把鬆開的領帶再度拉上,心想這套制服得來不易,可別隨便穿歪了。

成功換制服是今年轟動北市高中的大事。我們學校一改往昔「台北成功嶺」的古板保守,在代聯會(班代表聯席會)把班聯會(班長聯席會)推翻後,大大實行校園民主改革,放寬社團名額限制,開放訓導會議學生列席不說,更在代聯會的努力下,以學生設計的式樣進行新校服的票選活動,制定出現在這一套白上衣,黑色打折褲,黑色細領帶配上短西裝外套的制服。這項改革被全校同學奉為建校以來的最大德政,如今咱們走在外頭,終於得以別於中正和建中的卡其服,而揚眉吐氣得多了。

雲和守門的說過話,便和我並肩穿過操場,來到明德樓的高一教室。她們班在去年薇那一班的正上方,這是我第三次到北一女來了。

一進班上,半百個綠衣天使馬上開始笑鬧,我不禁面紅過耳,心想今天勢孤力單,可能會被鬧得很慘。好在她們都是小高一,一聲聲「學長好!」聽在耳裡畢竟舒服。當即在雲的介紹下,上台和大家道迎報家門。她們一聽我叫董子凱,馬上他媽的又凱子凱子了;我心想妳們少來這套,難道雲事前沒告訴妳們在下的大名嗎?還搞出一副很好玩的樣子,顯然故意的成份居多,於是便擺出一副很正經的德行,對她們授之以長幼尊卑,說道鄙人虛長一歲,德行學問固然不足作為表率,但大家也當敬老尊賢,不叫學長罷,也當退一步,抱拳恭敬地以「大哥」相稱。如此當不負傳統儒家精神,得以創造一個富而好禮的社會。上承五四精神,下造中國人的廿一世紀云云。

也許是我的德行實在無法令人聯想到周公孔子吧?此話才說,她們就笑成一堆。其中有一個高個子還站起來,退步抱拳,以「小學弟」尊稱本人。雲在一旁解釋道這人國中重考一年,高中又掛了一年,就年齡只怕比您老大上十次月圓有餘,於是我只得苦笑回揖,敬此屢敗屢戰的仁兄為「老學姐」,直到大家都心滿意足之後,才在班長的一聲令下,上台表演「董周家」,打個把式規矩獻藝。

下台之後大家叫好不絕,三三兩兩地要求安可。雲面有難色,對姊妹們解釋本領有限,只會一招;大家隨即把矛頭改向,要我一人扮兩角。我心想妳們真沒學問,難道沒聽過「說學逗唱兩角易,裝逗翻捧單口難」嗎?當下再度披掛上陣,說起今晚本就打算開講的「醉鬼行令」。

她們見我竟然還有一手,不禁采聲雷動,再度報以熱情;我心中暗爽,一本正經地照本宣科,乍捧乍逗,忽穿旁白,就像真的上大場面一般地賣力演出。

十二月十五日,第一次身為「小雁」的貝斯手,在月光和狗演出。

站在舞台上,我彷彿聽見自己的聲音由麥克風傳出,在光華和色彩中飄盪。聚光燈再度亮起,於眼前閃出一輪又一輪的金色光圈,和周遭旋舞的天地相伴而轉,在鼓音琴韻中飄然飛昇,穿過成千上百專注的神情,化為手中精確而狂野的力量,透出無窮的吸力,震出不止的餘響,在瘋狂的應和中悠然不絕。

樂曲終結,一陣瘋狂的掌聲傳來。我和大姊對望一眼,在微笑中走下舞台。又是一輪歡呼和掌聲。

「呼!好累!」聲音仍在顫抖,我伸手抹了抹額角的汗,和大伙兒在吧台坐下。狗弟說︰

「老兄,有你的!今天表演夠看喔!」

「謝了。」我喘著氣,對他微笑道︰「多謝你幫忙。剛才要不是你故意把單音挑出來,我只怕已經走調了!他媽的,真的是太緊張了。」

「好說。」他笑道,拍了我一把。酒保帥哥走過來。

「我們的新人主唱,要喝什麼?」

「嗯……」我想了想︰「長島冰茶好了。」

帥哥一愣,和詩聖對了一眼,奇道︰「咦?真的被你猜中了!」

「我說嘛!」詩聖一把就搭住我,笑道︰「我最瞭解他了……哇!他媽的,你真溼哪!」說著把手一抽︰「沒出息,流這麼多汗!」

「人家認真啊!」大姊呵呵一笑︰「哪像你,才來沒兩天就退隊了。」

「他也待過小雁?」我問大姊。她笑道︰「當然啦!當時他帶阿薇來這裡混,我們幾個就找過他。這小子沒用,跟你比遜斃了!後來我們把踢他出去,才換阿薇的。」

「喂喂喂!」詩聖急忙解釋︰「是我自己不幹的吧?妳算老幾?這不是胡扯嗎?」

「你少來!」狗弟笑道︰「那天大姊開罵,你翻桌子走人,大姊才叫你滾的對吧?」

「放屁!」詩聖罵道︰「你這醉鬼,別在凱子面前虧我。小心我揍人!」

「你揍我吧!」狗弟大笑。小嘟湊上來︰

「我也皮癢哩!哈哈!」

詩聖哭笑不得,問森怪道︰「你倒說說看,我該不該揍他媽的這些白痴?」

「該。」森怪微微一笑︰「算我一份。」

「你幫誰啊?」狗弟小嘟齊道。詩聖面有得色。孰料森怪又道︰

「你們搞錯了。」說著往他們身後一站︰「我是說我也想被揍。」

眾人登時放聲大笑。詩聖惱羞成怒地哼了哼。忽見帥哥酒保還在看熱鬧,怒道︰

「你還站在這裡幹嘛?他媽的去弄喝的!」

「是是是!」帥哥酒保一笑,轉身欲走。我叫住了他。

「等等,老兄貴姓大名?」

「陳火順,叫我順子就行。」他說。

「是,順子,」我對他說︰「以後我下台,就麻煩你幫我弄一杯長島冰茶……」我頓了頓︰「就跟阿薇一樣的。」

下台之後,她們也逐漸散伙了,最後只剩七八個同學,雲和我坐在空蕩的教室裡。

雲和那一票交情不錯,那幾個也蠻阿莎力的,跟她們聊天沒什麼壓力。眾人說得很來勁,其中一位還一直牽紅線,想把我跟雲拉在一起。無論我表示多少次自己是死會,她卻都像沒聽見一般,暗示明講地說個不停,似乎是她在搞對象一樣。

雲從頭到尾都沒說什麼,每當她那個同學在說那些別有所指的話,她就抬頭望著天空,瞧著窗外發愣。我心知這種事情多說無益,三兩下把話頭帶開;那個傢伙似乎知道我在躲避,七搞八搞又把主題拉回。倘若這是一場棋局,那可真是說得上寸土必爭,難解難分。

其他人似乎也發現我們的內容為何,不一會兒紛紛加入戰團,這個問我戀愛史,那個打聽我對雲的觀感;我則見招拆招,回答一些難以索解的話試圖矇混過關。

豈料,當某人問了一個問題之後,我就再也說不出話來了。

她問的是︰你喜歡我們北一女的學生嗎?

我喜不喜歡北一女的學生?這個問題怎麼回答?小玫?薇?我喜不喜歡北一女的學生啊?

凱子,你為什麼跟小憶變淡了?別拿什麼沒話可說當藉口,你不是很喜歡別人安安靜靜地聽你說話嗎?近來自己心情複雜,你也知道這只是個過渡期吧?你不滿意的是什麼?安靜的笑容,還是基隆女中蘇格蘭裙?

你為什麼特別偏心演講社?九月十六日的表演,你是不是故意把她們的過場詞寫得特別好哪?上次黃孝慈和陳小蕙有爭執,你都在幫誰說話?還有,你連成功的校慶都不去,為什麼最近老是期待十二月十二日?

你最近為什麼不再坐○南上學,而改搭盡是北一女同學的二三六呢?二三六又不到成功,你那麼累幹嘛?別說什麼換車太煩,那是個像樣的理由嗎?

凱子,你最近為什麼不背成功的新書包,老愛背那個帆布的破爛書包?那不是和新制服不配嗎?還有,你新買的墊板是什麼顏色?前兩天你買的襯衫,又是什麼顏色?

哈哈!它們全都是綠色的!你幹嘛?綠色不傷眼是不是?你說啊!你喜不喜歡北一女的學生?你敢說不喜歡嗎?是哪個傢伙在跟鄭巧怡要下學期社團聯展的票,只為看那一票身穿綠衫的女孩?你說啊!說啊!你說個理由出來,為什麼當天約人看電影,你不去中山約,不去景美約,偏偏去北一女約?你倒說說看哪!你喜不喜歡她們北一女的學生啊?

我嗯了好久,又想上一想︰「唔……妳們北一女是很好啦。不過……不過談戀愛嘛,學校不是重點對不對……?」勉強地笑了笑,我說︰

「來電,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接連數日,我每天晚上都在月光和狗中和「小雁」兄弟們盡情地表演。通過一場又一場的演出,隨著燦爛迴旋的七彩燈光以及強勁擊打的熱門旋律,我發覺自己也有了一些改變。我真真切切地感到,這裡已經逐漸接納了我,他們已然在無形中將我視為一個屬於這裡的、不可或缺的一員了。我忽然發現自己已經從以往的高中生活中剝離了出來,除了每天或多或少地會去一下成功,意思意思地表是自己還是個高中生之外,我的心思、活動、甚至每一個清醒的時分,都無法獨立於小雁,或者說月光和狗之外。

不過,雖然如此,我還是感覺到自己有一件事情要去做。否則,我跟他們之間的隔閡,仍然無法解開。而且,這件事將大大改變自己以後的生活方式——甚至命運——只是直到此刻,我還不知道那到底是什麼事情。

十二月十九日。

天色微微亮了起來,這是今夜最後一刻了。大姊負著雙手,背向大門站著。我走上前去,拍了她一把。

「嗨!妳怎麼啦?」

她看了我一眼︰「沒事。」說著又轉過頭去。

「別悶著嘛!」我又說︰「有心事說給我聽不成嗎?」

她沒再回答,只逕自望著天空。

適才順子依例把長島冰茶送過來,詩聖問我近來還有沒有在想念薇。我說想是想,那又有什辦法?又道你不要太耽心,我最近想開多了,該我的終會回來,不該我的,再努力也沒什麼用。我會等她,無論多久,我都會一如以往地愛著她的。

詩聖歎了口氣,說道他自己就是這點比不上我,能為一個人痴得像前一陣子那樣,也難怪人家會看上你了。他說當時薇曾問過他一句話︰「要是將來我回來了,我們能跟原來一樣嗎?」詩聖說不行,因為天下沒有一模一樣的愛情,只要我們遇上別的事,就會逐漸改變自己,到時候即使重新開始,也只是在跟回憶交往罷了。

他歎道你就不同,只要心中對她仍有一絲希望,無論怎樣,都能堅持著當時的心態。此外,你更利用任何一個機會去把時光抓住,盡力使自己永遠深愛著人家;讓自己永遠是那個樣子,永遠拒絕任何足以影響自己的誘惑。只是一心一意地等著,期待她回來的那一天到來。

說到這裡,狗弟忽然陰陰地說那可不見得,他不是交了一個新的女朋友了嗎?再說他現在又跟大姊住在一起,這種誇張的改變,只怕在場眾人都要瞠乎其後,甘拜下風。詩聖聞言不大高興,兩人吵了一會兒。狗弟道你和凱子都差不多,追上人家,又不知好好珍惜;詩聖反唇相譏,說道你追不上就追不上,在這裡吃乾醋有什麼出息?兩人越說越僵,差點還動起手來。

我等了片刻,忽然大吼一聲,把兩人全都叫住。對狗弟說︰

「老哥,我不知道你原來也喜歡她。」

「現在你知道了,」他道︰「怎樣?」

「我很抱歉,」我正色道︰「你說得對,我沒有好好珍惜她,這是我不對;你說得一點也沒錯,我怕寂寞,所以才去跟小憶在一起。我承認自己是廢人。」

「你……」狗弟一怔,我又說︰

「她是個很特別的女孩。但是,要不是有了詩聖和你們大家,我想她不會這麼特別。對嗎?」

「對!」森怪接口︰「狗弟教人家彈吉他,她連台風都是學你的。你的功勞最大。」

「對啦!」我雙手一拍︰「我就覺得她唱歌的樣子很像你。狗弟,我真的很感謝你,你心中喜歡她,當時我在鬱悶,你卻最用心地安慰我。我享受著你們帶給她的改變,卻害她離開了你們;我不但沒有為此作出任何補償,更一直要大家來安慰我。我承認這是我他媽的沒用,我對不起大家……」我頓了頓︰「我也對不起薇,還有大姊。」

「凱子……」

「狗弟,」我伸出手,微笑道︰「還是兄弟吧?我都認錯了,難道要我擺桌嗎?」

他咬著下唇,用力握起我的手︰「凱子……我他媽神經病發作,你別介意……」

「你說什麼了?」我笑道︰「我聽不懂。」

「他說他欠扁。」小嘟笑著拉住狗弟脖子︰「我們來修理他!」說著詩聖也敲起他的頭。

狗弟抱頭笑道︰「凱子,兄弟被揍……啊唷!你見死不救嗎……」

「兄弟揍兄弟,」我大笑道︰「不敢救哪!哈哈!」

大家當下鬧成一團,森怪對我一笑︰「有你的,真是凱子!」

我看了他一眼,他突然又道︰「大姊呢?」

我四下一瞧,大姊已然不見了。森怪古古怪怪地一笑,俯身在我耳邊悄聲道︰

「她心情不好,從大門那邊出去了。你快去找她,只有你勸才有用。」

「為什麼?」

「去就知道。」他推我一把︰「快去。」

「妳到底怎麼啦?」我見大姊神情凝重,又問了一句。

「你下去吧,」她說︰「別管閒事。」

「大姊,妳不是說我們是一體的嗎?」我又道︰「妳可以安慰我,我就不能關心妳嗎?」

聞言她難過地笑了笑︰「森怪要你上來的?」

「是,」我一愣︰「妳怎麼知道?」

「嘿!只有他才知道我在想什麼……」她頓了頓,又道︰

「你先回去,我馬上就回來。叫森怪少管閒事,這件事他什麼都不懂。」

「我不回去。」我堅持道︰「大姊,我一定要知道。」

她又看了我一眼,閉上眼睛,搖了搖頭。

「大姊……」我道︰「別這樣。」

她緩緩地轉過頭去,半晌後終於道︰「好吧,我說。」說著歎了口氣︰

「凱子,我有告訴過你……我跟阿薇互相影響得很深吧?」

「有,怎樣?」

「你覺我跟她比起來怎樣?」

「這……」我一愣︰「為什麼?」

「你先說說看。」

「妳……」我皺起眉頭,想了一想,心中忽然浮起一股奇怪的感覺,於是問道︰

「大姊,妳談過戀愛嗎?」

她震了一下︰「你問這個幹嘛?」

「有沒有嘛!」我追問。

「你……呃……」她臉色一沈︰「誰肯跟一個婊子談戀愛?」

我心中一緊,牽住她的手。她又道︰

「你在想什麼?」

我吸了口氣,緩緩地說︰「大姊,妳跟薇完全不同,沒什麼好比的。」

「然後呢?」她眉心皺得更深。

「所以不要怕,」我說︰「想追誰就去追,妳很好的。」

「唉!」她長歎一聲︰「你比阿薇還厲害!」

「我猜對了嗎?」

她點了點頭,看了我一眼。

「不行的,他不會愛我的。」

「為什麼?」

「反正不會就是了。」

「是嗎?」我淺淺一笑︰「為什麼不去問人家看看?妳不試試怎麼知道。」

「我……我不敢……」她低下頭︰「他一定會拒絕的,而且,我……」

「而且,」我伸手拉住她的肩膀︰「妳還怕對不起好朋友。」

「什麼!」她吃了一驚,連退數步︰「你……」

「大姊,我不會拒絕的。」我微笑著伸出雙手︰「而且,薇也不會介意的。」

她訝異地望著我,張大了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我笑道︰「如何?我說得對嗎?」

「凱子……是森怪說的?」

「不,他沒說。」我道︰「妳的表情很明顯,我自己猜到的。」

「你……你……」她不可置信地看著我︰「我不能……要是阿薇……」

「她不會怪妳的,」我道︰「她永遠不會怪妳的。」

「不,我不能!」她急得流下眼淚︰「你騙我!阿薇一定會介意的!你……你只是想安慰我,你不會喜歡我的……」

「我喜歡妳。」我輕輕地說︰「大姊,妳改變了我,我和以前不同了;把眼淚擦一擦,做我的情人吧!這沒什麼好難過的。我是真的喜歡妳。」

「那……阿薇要是……要是她介意怎麼辦?」她耽心地道︰

「還有,她說過要回來的。」

「她不介意,」我道︰「這是她親口說的。」

「什麼?你們談過了?」

「沒有。」我走上前去,對她說︰「她要人傳話給我,『好好照顧玟』,之外什麼都沒說。」我看著她的雙眼︰

「這就夠了。」

「那……你們之間怎麼辦?」她表情奇異地問。我歎了口氣︰

「不怎麼辦。她回加拿大了。」

「什麼?」她大吃一驚︰「你怎麼知道?」

十二月十二日我去北一女校慶。那天爬牆出校時忽然想起以前跟薇蹺課的事,一時無法克制自己,心想管她身邊是不是有個花痴,我今天一定要見到她,我要在失去聯絡了整個秋天之後,再見她一面,告訴她我有多想她。

到北一女時我反而耽心了。我怕見到花痴站在她身邊的樣子,也怕見到她那微帶憂傷的表情。穿過操場周圍滿是啦啦隊的人潮,我心中一陣又一陣地為難。但是,隨即我就下定了決心;因為,不自覺地,我已站在她們班門口了。

「喂!成功帥哥!找誰……」一個聲音傳出,忽然停了下來。我轉頭一瞧,是那個罵過我一頓的趙子琪。只見她愣了愣,隨即冷冷地道︰「你來幹什麼?」

「找薇。」我道︰「麻煩妳叫她出來。」

「哈哈!叫她出來?好啊!」她狂笑,把手一伸︰「拿錢來!」

「什麼錢?」我眉頭一皺。

「機票錢!」她微帶怒意地道︰「你連人家回加拿大了都不知道,對不對?」

「什麼?」我嚇了一跳︰「妳……妳別開玩笑。」

「誰愛跟你開玩笑?」她瞪眼道︰「上次叫你把她追回來,你做了沒有?」

「做了,」我道︰「她說再等一陣子。」

「然後呢?」她繼續審問︰「你就沒再聯絡了,對不對?」

我點點頭。她道︰「你這人可有多笨哪?大好機會放著不要!人家跟花痴分手你知道嗎?」

我搖搖頭。她接著道︰「反正就這樣,她辦了休學,回加拿大去了。」

「這……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上個禮拜!」她陰陰地笑了笑︰「怎樣?後悔了吧?」

「那花痴呢?」

「他快樂得很!」趙子琪狠狠地道︰「操他媽!我是你,就好好揍他一頓!」

「她……她怎麼沒對我們說?」大姊低下了頭,黯然道︰「難道她……」

「沒錯,我也是這麼想。」我道︰「她知道我們的事,她希望我們在一起。」

「凱子……」大姊抬起頭︰「我很害怕……」

「妳怕什麼?」我問。她說︰「我有不祥的預感……我們不該在一起的……」

「大姊……」我頓了頓︰「我可以直接叫妳玟嗎?」

她點點頭。我伸手把她抱在懷裡,輕輕地道︰「玟,我不知道妳在怕什麼,但是別忘了,天下沒有一模一樣……呃……那是不同的就是了。再說,薇比我更早認識妳,她知道我們在一起不會有問題的,這妳也清楚的不是?」我想了想︰

「妳太倦,我也太倦了,我們都該休息一下,對不對?」

「嗯。」她輕輕地應了一聲,半晌後道︰「要是她回來了,你會不會把我丟掉?」

「不會。」我說︰「我不知道這種感覺該怎麼形容,反正我既不會對不起妳,也不覺得自己會對不起她。但是,既然我要跟妳在一起,我就不會把妳丟掉。」

「凱……」她看著我,又流下了淚︰「你對我真好。」

我微笑不語。她忽然說︰

「凱,你在乎我是個……是個婊子嗎?」

「妳再說這個我就要生氣了。」我正色道︰

「妳為什麼要這麼想?那是妳願意的嗎?妳現在有這樣嗎?妳是我們老大,也是我的情人,誰敢說妳這個,我跟他拚命去!」

她淚流得更多了、更多了,再也忍耐不住,當下放聲大哭起來。我輕輕地抱著她,讓她在我懷裡發洩著多年來的委屈。天亮了,穿過馬路對面的高樓大廈,一道金光正照在我們身邊;照著她,照著我,照著這個宿醉剛醒的台北。

不知不覺間,詩聖他們已經站在四周;他們看著我倆,每個人臉上都露著淺淺的笑意。狗弟背著手,瞇著眼睛看著我;詩聖和小嘟靠在一起,對望著會意的眼神;森怪看著天,不知在想些什麼。

又是個淚流剛止的黎明,我心想。

十二月二十一日。晚上十一點四十五分。

後台準備室零散傳出調音的聲響,離上台唱歌還差半小時左右。小嘟踩著節拍,一邊和站在一旁的詩聖打屁。說實在我蠻佩服他的,為什麼一個人能聽著囉唆,卻還有餘力打著四五個鼓的節奏?而且,鼓在外頭,他根本是靠想像在打。

森怪坐在牆角嚼口香糖,臉上一副萬變不驚的德行,似乎入定的老僧,無論狗弟在一旁走來走去,滿嘴胡說八道些什麼,他都全然不為所動。狗弟也真是的,雖說今晚的表演很重要,他也不用緊張成這樣吧?再說主奏的角色這麼吃重,他再不鎮定下來,待會兒豈不是真的會出問題嗎?瞧他喝得醉醺醺地,真是太沒種了。

玟坐在我身邊,正和我說著樂團成立的經過。她說當時小嘟和狗弟在五專弄了一個實驗樂團,成員除了兩人,還有一個外「雞頭」的兄弟;後來狗弟三大過退學,雞頭就在校內另外找了位「桑尼」,以及另一個好像叫趙韻仙還是什麼的重組樂團,取名「大雁」。

狗弟在外頭混了半年,認識了森怪和「龜毛」等一堆哥們,自己也弄了個二重唱;不知為何,他的團也是小鳥一隻,名叫「南雁」。後來和小嘟說起,兩人就有合併之意,只是一個在學校唱,另一個在民歌餐廳,一時還拉不到一塊兒;加上角色分配擺不平,結果還是沒搞定。

玟當時認識詩聖,這也不必瞞,詩聖是她的老主雇。之後薇跟詩聖在一起,她要他想法子把玟弄出來;詩聖也是有辦法,七搞八搞地運用道上關係,還真的給他成功了。薇和玟當時結拜姊妹,兩人也在民歌餐廳,加上詩聖一個叫「賽金花」的女兄弟合組三重唱。當然啦,她們也因此結識了「南雁」的狗弟和龜毛。

幾方人馬一湊和,大伙兒決定要搞個小事業,當下由眾人中最有關係的詩聖和桑尼奔走,加上另外八人合資,真的弄出這間名叫「月光和狗」的地下舞廳。一時道上兄弟雲集,這裡成了英雄聚會的要衝重鎮。

「月光和狗」有人、有錢、有關係、加上三個樂團的駐唱,原本是最完美的組合。但一來桑尼和狗弟一直有心結(聽說在五專時兩人就大打出手過);二來薇和趙韻仙原本就認識,兩人互相看不慣對方的德行;三來小嘟和龜毛同行相忌,互相指謫對方鼓技太遜的積怨;四來賽金花、雞頭都對詩聖太過海派,老是使收入出現紅字的作風無法苟同,以致眾人大吵數次,最後不得不分道揚鑣,桑尼帶走雞頭、龜毛和賽金花,另外又弄了一個叫「紅太陽」的Pub,沿用「大雁」之名和「月光和狗」打對台。

趙韻仙則不受任何一方節制,游走兩地,反而自在得多。聽說這個女人十分先進,除了森怪,原本九大天王的每一個男人都跟她有一腿;薇和詩聖的分手,似乎也跟這件事有關。當然,玟和趙韻仙的樑子就是這麼結下的。

至於今晚的「重要表演」,就是「紅太陽」的「大雁」和「月光和狗」的「小雁」在分手之後的頭一次正面比試。玟說詩聖和桑尼前一陣子已經和解,為了表示友善,兩方人馬決定各去對方老巢玩一晚,瞧瞧老弟兄近來功力進步得如何。此舉乍看親善,實則充滿火拚意味;是故今晚我們大家都十分緊張,心想再怎麼樣不能輸給「大雁」,定要來一場恐怖超強的表演,讓他們夾著尾巴溜跑,以便保住「月光和狗」的金字招牌,獨領風騷,江湖稱霸。

玟自信而堅決地說,原本「小雁」的主唱是薇跟自己,兩個女人雖然別具特色,但就氣勢上卻不及對方的強而有力;再說桑尼、雞頭的組合原本就強,龜毛在「南雁」時代又隱隱超前於森怪,他們的實力更是不容小覷。如今我一加入,情況卻大大改觀︰首先,我的音高而軟,腹音也受過正式訓練,和十人的玩票性質全然不同;其次,男女對唱的歌路一加入,反而比對方更有選擇空間;第三,我帶來的民謠曲風是他們全都外行的領域,如今我們可放可收,不再侷限於搖滾;最後,她開心地說,你的形象最好,一眾男人裡頭,就數凱子有清純可愛的特性(聞言我倆大笑不止)。是故,只要今晚我穩住,我們以小雁克大雁,將是可以預見的。

十二點五分。

玟拿起包包,掏出迷幻藥正要吃,我一把就拉住了她。

「今晚情況不同,」我道︰「妳別嗑了吧?」

「不行,」她歎道︰「不嗑藥,我上不了台。」

「為什麼?」

「放不開,」她說︰「我每次上台,就覺得……覺得大家在看我……」

「那又怎樣?」我奇道︰「妳在台上,人家當然會看妳啊!」

「不……」她低下頭︰「我覺得他們都知道我以前……以前的事。」

我心想原來如此,難怪她一上台就必須嗑藥。於是安慰道︰「英雄不怕出身低。別說人家又不見得知道,就算知道了,誰又來笑話妳呢?想開點嘛!」

「不……」她恨恨地道︰「那個趙韻仙就說過……」

「說過什麼?」

「算了,別問了。」

「她說過什麼?」

「她說我……」她頓了頓,忽然大聲道︰「她說我是婊子!你聽見了沒?她說的是︰婊!子!」

我們大家都是一愣。眾人走到她身邊,七嘴八舌地安慰她。森怪拍我一把,搖頭示意,要我別再要說了。只見大姊安靜了下來,對大家點點頭,說道︰

「沒事了,歹勢,你們快準備吧。」

「妳別理那些屁話不就得了?」詩聖不太爽︰「那個女人才是臭婊子,管他娘的說什麼屁,她比起妳來差遠了。」

「是啊!」小嘟拿起鼓棒,互相一擊︰「大姊妳多夠意思,趙韻仙她玩一個甩一個,我他媽到現在還在幹!別理她就行了。」

「你呀!」狗弟推了他一把︰「少來了!上次你在哭什麼?」

「你少說兩句可不可以?」小嘟滿臉通紅,和他三句兩句鬥起了嘴。詩聖分開他們,怒道︰

「喂喂喂!你們在幹什麼?他媽的沒幾分鐘就要上台,吵這種無聊事幹嘛?統統給我閉嘴!」

還是詩聖夠力,他一吼,兩人立刻安靜下來。我想上片刻,對玟說︰

「妳別不高興了,好嗎?」

她點點頭,抱著我說︰「凱,我不嗑了,謝謝你。」

「不,妳還是照老習慣吧!」我搖搖頭︰「省得等一下不適應。」

「對,」森怪接口︰「一下子不嗑,太怪了。」

她看著大家,我們五人都點了點頭,於是她又取出藥丸。小嘟說︰

「大姊,我去倒水。」

「倒兩杯。」我道。

「什麼?」小嘟詩聖狗弟齊道。森怪眉頭一皺︰

「你也要試?」

我還沒講話,詩聖就大搖其頭,連聲道︰「凱子,別意氣用事,你乖一點。」

「對對對……」狗弟也說︰「你不習慣,上台可能會出毛病,我看還是算了吧!」

玟看著我,一臉不解。我等他們都不再囉唆,才慢慢地道︰

「怎樣?不可以嗎?」

「不可以,」詩聖道︰「試上了,就戒不掉。」

「你無法想像那種效果,」小嘟說︰「待會你就慘啦!」

「對,為大局著想,你不許碰。」森怪說。

「那你怎麼說?」我問玟,她也點點頭。

「你們都錯了。」我微微一笑︰「我不是想跟小嘟一樣用迷幻藥麻醉自己,而是要陪你們大姊。我知道這一碰就完了,但是,為了她,我甘心。」

「你們想想,我既然可以克服從薇離開我開始的那麼多事情,戒毒又算得什麼?再說,你們忍心讓大姊一直這樣沈迷在陰影裡麼?還有小嘟也是……詩聖,你也有份。要糊塗,我們一起糊塗,要戒,我們一起戒!」

大伙兒都是一愣,我打個哈哈,又道︰「說實話我也真的很想試試解脫的感覺,你們可以感覺到的,我也希望感覺得到。自從我加入你們以來,雖然大家都對我很好,但我又不白痴,其實我們沒有那麼近,對不對?所以,這一次就依我的吧!你們應該相信我,只要我們是一體的,我就不會輸給紅太陽他們。讓我把自己燒一燒,跟你們溶在一起,好不好?」我笑道︰

「真的,要糊塗,要清楚,不管要幹什麼,我們都在一起!好不好?」

一時準備室內沒有一點聲音。眾人面面相覷,似乎完全沒料到我會說這番話。

良久,玟驀地放聲大哭,詩聖卻忽然哈哈大笑;森怪把手搭在狗弟肩上,滿臉都是無聲的笑意;狗弟抱吉他,叮叮咚咚地胡奏一通。

小嘟笑笑地站在原地望著我。詩聖搶過鼓棒,在他腦袋上就是一記︰

「死胖子!你還站在這裡幹嘛?」

小嘟一笑,出去倒了兩杯水。

我服下了藥,到隔壁更衣室換衣服,詩聖跟了過來。

「凱子,沒問題吧?」他關心地問。

「還沒發作,」我強笑說︰「現在好像還好。」

「保重了。」他正經地說︰「待會兒要是撐不住,可不要太勉強。」

「放心,我自有分寸。」我一笑,綁上馬靴的鞋帶,又問道︰

「對了,剛才你們說的那個趙韻仙,待會兒會來嗎?」

「她已經來了,」詩聖臉色一沈︰「你問這個幹嘛?」

「我想知道多一點有關她的事。」我道︰「你可以說說嗎?」

詩聖愣了愣,隨即露出一副十分複雜的表情。歎道︰「唉!一言難盡。」

「據說……」我緩緩地道︰「她跟你有一腿?是不是?」

詩聖吃了一驚︰「你怎麼知道的?」

「順子講的。」我說︰「還有狗弟,小嘟,都跟她上過床。這沒錯吧?」

「唔……沒錯……」詩聖結結巴巴地道︰「他媽的順子……他怎麼什麼都告訴你!」

「別怪他,」我一笑︰「我們不是一體的嗎?」

詩聖歎了口氣,點了點頭。

「喂,」我又道︰「我問你一件事,你可得老老實實回答我。」

「你說。」

「你跟她上床的時候,」我問道︰「你還跟薇在一起嗎?」

他長歎一聲,又點了點頭。

「這就是你和她分手的理由?」

詩聖臉色通紅,急忙解釋︰「喂喂喂!這裡頭大有文章,沒你想得那麼簡單!別亂猜!」

「我沒有猜,」我道︰「就是在問你。」

他頓了頓,咬了咬牙︰「好吧,待會兒你下台來找我,我叫小嘟和狗弟一起跟你講。」

「有這麼複雜?」

他點點頭,臉上的表情好像在說︰「比你想的,只怕複雜得多咧!」於是又小聲道︰

「還有,千萬別給大姊聽到。否則我們都慘了……」

「為什麼?」

「你小心點就對了。」他不回答,拍了我一把︰「走吧!你要上台了。」

火焰,終於在當夜瘋狂燒起。

第一聲大鼓擊出時四週就炸了起來,聚光燈「嘩!」地一聲爆裂,玻璃碎片漫空旋舞,一盞又一盞被攻破的七彩旋燈,在屋頂牆緣發了狂。

天花板塌了,火苗猛然騰空而起。聚光燈筆直地射出一道寬闊的光束,直上夜空如長虹般地奔去。烈焰緊追在旁,順著光束點燃兩排又整齊又壯觀的路燈,晃似在萬籟俱寂中劃出一條通天之路,指引我走向尋仙的樓梯,一級又一級地踏火而上。

這把火吞噬著我,釋放我心中長久以來的鬱積;讓我沙啞,讓我瘋狂,讓我徹徹底底地在星光中分裂,而於火焰中凍結。神祕的力量霍然湧出,排山倒海地撲向光芒中的通天之路,直上神奇幻妙的蒼穹,於夜空中爆出一圈又一圈的煙火光幕,照亮幽暗的人界,與星空一齊永恆,伴大地而不朽。

剎那之間,我落上了地面。

站在總統府前的紅磚道上,當著橙黃的路燈,我悄悄現身於沈睡中的台北街頭。四下泛著夜霧,遠方傳來深夜靜滯的聲音。我聞著夜的氣味,撫摸著夜的蒼茫。我知道這不是夢,自己的的確確站在重慶南路上。

太靜了,我心想。伸手一劃,一排筆直如站崗憲兵的路燈霎時爆炸,乒乒乓乓地巨響一過,登時燃起整條路的大火。太靜了,我心想。雙手一分,星空立刻應訊而動,順著天體軌道的安排開始運轉,隨即越來越快、越來越快,直到萬點星空化成千道長曳的光線。

地上是延燒的大火,天際是疾轉的光線,這一夜,再也不會靜了。

哈哈!我自由了!我將不再迷惘,這一夜燃起漫天的光芒,燒過四散的奇景,在每一個海風狂嘯的巨響發生之際,我終於在星火之路中重生。